江心寺,孤屿上的永恒灯塔
瓯江浩荡,日夜奔流不息,其中心处却奇迹般托起一座孤屿,如中流砥柱般屹立着,孤屿之上,江心寺宛如一位静默的智者,俯视着滔滔江水,任其冲刷拍打,千年如一日,这寺,这水,这孤屿,三者之间构成了一幅令人心折的图画:水是流动的,寺是静止的;水是喧嚣的,寺是寂静的;水是变幻的,寺是永恒的,江心寺便在这动与静、喧嚣与寂静、变幻与永恒之间,成为一座孤屿上的永恒灯塔,照彻着世人的迷途。
江心寺的根基深植于历史长河之中,它始建于唐咸通年间,历经宋、元、明、清各代,屡毁屡建,却始终如磐石般坚守于江心孤屿之上,南宋德祐二年,文天祥自元营脱险南归,途经江心寺,曾在此盘桓,并留下“罗浮山下雪来未,扬子江心月照谁”的慨叹,这诗句如一道闪电,照亮了孤寺在历史洪流中的位置——它不仅是宗教的殿堂,更是民族气节与精神力量的见证者,清乾隆年间,寺内高僧青了禅师以土石填塞中川,将东西两屿连为一体,使江心寺真正成为“江天佛国”的象征,这一填塞,不仅连接了土地,更连接了历史与当下,使孤屿不再孤绝,而成为精神的灯塔。
江心寺的建筑布局,是佛教宇宙观的具象表达,寺院坐北朝南,沿中轴线依次展开山门、天王殿、圆通殿、三圣殿、方丈室、藏经楼等建筑,层层递进,秩序井然,天王殿内,四大天王怒目圆睁,守护着佛法的清净;圆通殿中,观音菩萨慈眉善目,象征着无尽的悲悯,最令人震撼的,是寺院东西两侧矗立着的宋代古塔——东塔与西塔,双塔如定海神针,直指苍穹,与江水、孤屿、寺院共同构成一幅和谐而庄严的图景,这双塔不仅是地理坐标,更是精神坐标,它们如灯塔般指引着迷途的航船,象征着佛法如灯,照破无明。
江心寺的宗教生活,在晨钟暮鼓中流淌着永恒的韵律,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瓯江之上,寺内的钟声便悠悠响起,穿透薄雾,唤醒沉睡的孤屿,僧众们披着袈裟,鱼贯步入大殿,在香烟缭绕中开始早课,诵经声如潮水般涌起,低沉而浑厚,与殿外瓯江的涛声相互应和,形成一曲天地共鸣的梵呗,我曾见一位老僧,每日清晨必在临江的回廊上清扫落叶,他动作舒缓,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扫地,而是在拂拭心尘,江风拂过,落叶旋起又落下,老僧不疾不徐,一遍遍重复着简单的动作,这场景令人顿悟:江浪淘沙,淘不尽的是那如如不动的心性;扫帚拂尘,拂去的是那纷扰不息的妄念,此情此景,正是《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生动演绎——心不为外境所转,亦不为尘劳所染。
江心寺的禅意,更在它与瓯江的对话中显现,江水奔流,不舍昼夜,象征着世间的无常与变迁;而古寺巍然,历劫不磨,昭示着佛性的如如不动,这动与静、变与常的辩证,正是佛法最深邃的启示,立于寺中回廊,凭栏远眺,但见江水滔滔,逝者如斯,当目光收回,凝视寺院古老的砖石、斑驳的梁柱,一种超越时间的永恒感便油然而生,这永恒不在别处,就在当下这念念分明、了了常知的一念心中,江心寺以其独特的存在方式,默默诉说着“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的禅机——滔滔江水,何尝不是佛法的宣流?巍巍古寺,何尝不是自性的显现?
今日的江心寺,既是清修的道场,也是游人如织的景点,香客们带着各自的祈愿而来,在佛像前虔诚礼拜;游客们举着相机,捕捉着古寺的飞檐与瓯江的帆影,无论外界如何喧嚣,寺中的僧人们依然保持着千百年来的生活节奏,晨钟暮鼓,青灯黄卷,这份坚守,在浮躁的现代社会中显得尤为珍贵,它提醒着我们,真正的灯塔不在别处,而在每个人的心中,当我们在生活的惊涛骇浪中迷失方向时,不妨回望这座孤屿上的古寺,聆听那穿越时空的钟声,感受那份如如不动的定力。
弘一法师曾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江心寺,这座瓯江孤屿上的千年古刹,正是这样一轮圆满的明月,它映照在瓯江的波涛之上,也映照在每一个寻求觉悟的心灵之中,无论江水如何奔流,世事如何变迁,这座孤屿上的灯塔,将永远以其不灭的光芒,为迷途的航船指引方向,见证着生命在无常中趋向永恒的壮丽旅程。
江心寺的钟声,穿越瓯江的千年波涛,终将沉淀为灵魂深处不灭的灯塔——它提醒我们,纵使身处时代洪流,心若如如不动,便能在无常的浪尖上,认出那永恒不迁的本来面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