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不灭,一炷香火里的千年守望
母亲每日清晨必做之事,便是点燃三炷香,虔诚地插在菩萨像前那小小的香炉里,她双手合十,闭目低语:“菩萨保佑家人一生平安。”那缕缕青烟袅袅升腾,带着檀香的气息,仿佛也携着这句朴素而沉甸甸的祝祷,缭绕于整个屋子,最终融入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肌理之中。
这句“菩萨保佑家人一生平安”,如一根坚韧的丝线,密密缝入我家岁月的布帛,幼时我偶染风寒,高烧不退,母亲便整夜守候在床边,一遍遍低诵着这句祝祷,声音里揉着焦灼与期盼,仿佛那声音本身便是退烧的良药,父亲远行出差,临行前母亲必在菩萨像前郑重祈愿,将这句平安的托付默默系在父亲远去的行囊上,每逢年节,家中供奉的香火更是格外丰盛,母亲总在此时格外郑重地重复着这句祝祷,仿佛那缭绕的烟云,能载着全家的平安祈愿,直抵渺远的天际,我那时懵懂,只觉这仪式庄重又神秘,那缭绕的香烟,是家中最熟悉也最安心的背景。
年岁渐长,我方才体味出这简单祝祷里深埋的千钧重量,它并非仅是向渺远神祇的祈求,更是父母心中那盏不灭的灯,在无常风雨中为儿女照亮前路,犹记那年高考,我因紧张而彻夜难眠,母亲并未多言,只默默在菩萨像前添了一炷香,那缕缕青烟仿佛带着无声的抚慰,悄然熨平了我心头的褶皱,后来我远赴他乡求学,每次离家,母亲总在门口伫立良久,目送我远去,那句“菩萨保佑”便成了她眼中无声的千言万语,父亲虽常笑言母亲“迷信”,可每逢我远行,他总在母亲上香后,悄悄再续上一炷,那沉默的背影里,分明是东方父亲深藏不露的牵肠挂肚。
一次异乡深夜,我突发急病,孤身蜷缩于陌生城市的病榻之上,疼痛与无助如潮水般袭来,意识模糊间,母亲那句“菩萨保佑”竟如洪钟般在耳畔响起,清晰得令人心颤,那一刻,那遥远的祝祷仿佛化作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拂去我额上的冷汗,也驱散了心头浓重的孤寂,原来这千百年口耳相传的朴素祈愿,早已在血脉里沉淀为一种坚韧的支撑——它并非许诺前路无波无澜,而是赋予我们穿越惊涛骇浪的勇气与定力,那声音如一道光,劈开病痛与孤独的黑暗,让我明白,纵使相隔千山万水,血脉里的守望从未中断。
这“菩萨保佑”的祝祷,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宗教仪轨,它深深扎根于我们民族对“家”的眷恋与守护之中,那尊低眉垂目的菩萨,与其说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不如说是我们内心对至亲平安那份深沉渴望的具象化身,它承载着代代相传的伦理温情,是东方家庭伦理中那份无需言说却重逾千钧的牵念,这缕缕香火,这声声祝祷,正是我们民族面对生命无常时,以最朴素的方式为自己点亮的希望之灯,它如一道无形的堤坝,在时间洪流中守护着“家”这个最小的温暖单位,使其在风雨飘摇中依然屹立。
我也常在年节或心有所念时,于家中那尊小小的菩萨像前点燃一炷香,当青烟袅袅升起,那句“菩萨保佑家人一生平安”便自然而然地从心底涌出,这声音里,有对父母康健的祈愿,有对远方手足的牵挂,更有对膝下稚子未来的深深祝福,这缭绕的香烟,已非迷信的烟篆,而是血脉里流淌不息的爱与守望的具象表达。
前些日子归家,又见母亲立于佛龛前,那虔诚的背影在缭绕的香烟中显得格外宁静,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其中一点灰烬落在母亲手背上,烫出一点微红,她却浑然不觉,依旧专注地低语着那句古老的祝祷,我凝望着那缕穿越了无数晨昏的青烟,忽然彻悟:原来菩萨低眉垂目的温柔,正是人间烟火的倒影;那香炉里千年不熄的微光,映照的正是我们心中对至亲平安那份永无休止的、滚烫的祈愿。
这祈愿如灯,纵使世路崎岖,长夜漫漫,亦足以照亮归途,温暖寒岁——它并非许诺坦途,而是赋予我们穿越风雨的勇气,让守望成为血脉里永不熄灭的灯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