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如来!你还要躲到何时?山之厉的咆哮如同万钧雷霆,裹挟着令人肝胆俱裂的毁灭意志,狠狠撞击着摇摇欲坠的苍穹。大地在它脚下剧烈震颤,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仿佛整个尘世都在它的怒号中濒临瓦解
血雨如注,倾盆而下,将整片大地染成一片猩红,断肢残骸如被镰刀割倒的麦穗,横七竖八地铺陈在泥泞里,腥气弥漫,几乎令人窒息,山之厉立于尸山之上,身形巍峨如山岳,周身缠绕着浓稠如墨的凶煞之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搅动着天地间最原始的暴戾,它那非人的眼眸扫过残破的城池,目光所及之处,连废墟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化为齑粉。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天际骤然被一道无瑕的金光刺破,厚重的、饱含血腥的云层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万丈佛光如熔金般倾泻而下,瞬间涤荡了弥漫的血腥与污浊,帝如来足踏虚空,步步生莲,每一朵金莲绽放,都伴随着一声悠远而悲悯的叹息,那叹息仿佛穿越了亘古的时光长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悄然压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他周身流转着纯净无垢的佛光,然而那光芒深处,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苍凉,仿佛承载着万古的孤寂,我凝望着那光芒,竟觉那光芒深处,似乎也藏着难以言说的悲悯与疲惫,如同我曾在古寺残碑上触摸到的、被时光磨蚀的经文刻痕。
“孽障,止步。”帝如来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足以定住乾坤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禁锢了山之厉狂暴的动作。
山之厉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癫狂的厉笑,那笑声震得大地龟裂,血雨倒卷:“止步?帝如来!你终于肯从你那高高在上的莲台下来了?可你凭什么阻我?凭你这身虚伪的金光?还是凭你当年亲手斩下、弃如敝履的‘我’?!”
这石破天惊的诘问,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听闻者的神魂之上,帝如来那万古不易的庄严法相,竟在刹那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尘,他身后那轮象征着无上智慧与圆满的煌煌佛光,似乎也极其短暂地黯淡了一瞬,这细微的波动,却比山崩海啸更令人心悸。
“你……认得我?”帝如来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尘封已久的、属于“人”的迟疑与波动。
“认得?何止认得!”山之厉的狂笑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悲怆,它周身的凶煞之气剧烈翻腾,竟在虚空中凝聚出一幕幕模糊却惊心动魄的幻象——那是帝如来端坐于无尽时空之前,面容沉静如万古寒潭,以无上慧剑,决绝地斩向自身!一道缠绕着无尽怨憎、痴妄、暴戾的庞大黑影,被硬生生从佛陀那至纯至净的金身之中剥离出来,发出无声的惨嚎,坠向无边的黑暗深渊,那黑影坠落的姿态,带着被放逐的绝望,正是眼前这祸乱苍生的山之厉的本源!
“看啊!这就是你!是你亲手造就了我!是你将自身无法承受的‘恶’、不愿面对的‘暗’,像丢弃垃圾一样抛弃!”山之厉的声音如同亿万冤魂的齐声哭嚎,震得虚空寸寸碎裂,“你成就了你的无上金身,你的大圆满!而我,这被你遗弃的‘恶念’,却只能在永恒的黑暗与痛苦中挣扎、扭曲、憎恨!这人间苦难,这滔天血孽,源头何在?帝如来,你告诉我,源头何在?!”
真相如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所有虔诚的想象,原来这灭世的灾劫,这屠戮众生的山之厉,其根源竟深植于佛陀自身那被强行割舍的阴影之中,帝如来那万劫不坏的金身,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无声地裂开了一道贯穿始终的缝隙,我心中剧震,仿佛窥见了佛国净土之下深埋的骸骨,原来那无瑕金身,竟是以割裂自身为代价换来的虚妄圆满。
帝如来沉默了,那足以抚平一切躁动的佛光,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缓缓抬起手,并非结出降魔的印诀,而是伸向了那被无尽凶煞怨气包裹的山之厉,这个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悯与……某种迟来的认领。
“归来吧。”帝如来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足以撼动宇宙法则的力量,不再是命令,而是呼唤,是迟到了万古的接纳。
山之厉那由纯粹恶念凝聚的庞大身躯猛地僵住,狂怒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它那充满毁灭欲望的猩红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帝如来伸出的手,以及那只手上所承载的、它从未理解也无法想象的……包容。
“你……你说什么?”山之厉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茫然与动摇,那滔天的凶煞之气,竟也出现了一丝凝滞。
“我说,归来。”帝如来的声音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万古尘埃的疲惫与坚定,“是我错了,圆满非是割舍,菩提不在彼岸,真正的觉者,当能容下这世间所有的光与影,善与恶,包括……我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帝如来周身那纯净无垢的佛光骤然变得无比炽盛,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点燃,这光芒并非向外驱逐,而是向内,形成了一道强大无匹的引力漩涡!山之厉那由纯粹恶念与凶煞之气构成的庞大身躯,在这股源自本源的召唤下,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发出震天动地的、混合着痛苦、不甘与某种奇异解脱感的嘶吼,化作一道污浊粘稠、翻腾着无尽负面情绪的黑色洪流,被那璀璨的佛光漩涡,硬生生地、不可抗拒地拖拽、吞噬进去!
“呃啊——!”
帝如来那万劫不坏的金身,在黑色洪流涌入的刹那,剧烈地颤抖起来,庄严的面容因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剧痛而扭曲,道道狰狞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纯净的金身上疯狂蔓延、侵蚀、凸起,仿佛有无数恶念的毒龙在他体内翻腾撕咬,他脚下的金莲瞬间枯萎凋零,化为飞灰,那轮象征无上智慧与圆满的煌煌佛光,此刻被浓重的、不断翻涌的污浊黑气所缠绕、侵蚀,光芒急剧黯淡,变得浑浊不堪,仿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帝如来那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无边痛苦与无边悲悯的沉重喘息,以及金身被恶念侵蚀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碎裂声,这声音,比任何雷霆更震撼神魂。
佛光与魔气在他体内激烈地冲撞、撕扯、融合,每一次冲突都让他的金身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那痛苦已非言语所能形容,是灵魂被生生撕裂又强行糅合的酷刑,在这非人的折磨中,帝如来扭曲的面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痛苦之外,却渐渐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平静,那是一种超越了善恶对立、接纳了自身全部阴影后的奇异安宁,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并非指向任何敌人,而是轻轻抚向自己那正被黑气疯狂侵蚀、爬满狰狞魔纹的脸颊,一滴泪,一滴清澈无比、却又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所有悲欢与重量的泪,缓缓溢出眼角,沿着那扭曲的魔纹,无声滑落。
泪珠滴落尘埃的刹那,并未消失,反而在污浊的大地上晕开一圈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光晕,光晕所及之处,焦黑的泥土中,竟悄然钻出一株稚嫩的、翠绿的新芽,在血雨腥风后死寂的天地间,倔强地挺立着。
帝如来那饱受摧残的金身,在佛光与魔气的剧烈冲突中,最终并未崩解,那蔓延的狰狞魔纹,也并未彻底吞噬纯净的佛光,一种极其诡异的平衡,在毁灭的边缘被强行建立,他依旧立于虚空,周身的气息却已彻底改变,那光芒不再纯粹无瑕,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的、流转不息的暗金色,其中既有佛性的慈悲与智慧,也翻涌着魔性的暴烈与深沉,他不再是那个高踞莲台、纤尘不染的世尊,而更像一个……背负着自身所有光明与黑暗,在无边苦海中艰难跋涉的行者。
血雨不知何时停了,风也止息,破碎的山河一片死寂,幸存的人们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只是呆呆地望着空中那尊气息混沌、佛魔同体的身影,那滴泪晕开的光晕中,新生的嫩芽在微不可查地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叩问着这方刚刚经历浩劫、又目睹了颠覆认知之真相的天地。
帝如来缓缓抬起那双蕴藏着无尽混沌的眼眸,目光投向渺远而未知的虚空深处,他体内,光与暗的激流仍在永无休止地奔涌、碰撞、试图融合,那滴泪痕,如同一个永恒的印记,刻在佛魔交织的面容上,也刻在每一个仰望者的灵魂深处——原来真正的彼岸,并非斩尽尘垢后的无瑕莲台,而是敢于背负自身全部暗影,在无边的混沌中,踏出的那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