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佛陀敲开作家的门
林凡在电脑前枯坐,屏幕惨白的光映着他疲惫的脸,文档上光标固执地闪烁,仿佛在嘲笑他脑中空无一物,他正为笔下如来佛祖的成佛之路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那八十一难该有的惊心动魄,他下意识抬眼,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尊静默的铜佛上——那是他特意请来寻找灵感的,就在他凝视的刹那,那佛像竟微微一动,随即,一个声音如古寺钟鸣般在斗室中响起:“林凡,你为何如此待我?”
林凡惊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心脏狂跳如鼓,他难以置信地揉眼再看,佛像竟已化作一位端坐莲台、周身隐有光华流转的庄严身影——正是他笔下那尊贵无上的如来!林凡喉头发紧,声音干涩:“你……你是我写的如来?”
“正是。”如来面容平静,眼神却如深潭般映出林凡的惊惶,“你为我设下八十一难,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你可知那痛楚是何等滋味?你可知那绝望如何噬心?”
林凡强自镇定,试图用创作者的逻辑辩解:“佛祖,那是故事!是戏剧冲突!没有磨难,何来成佛的震撼?读者要看的就是这个!”他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盾牌。
如来轻轻摇头,莲台微光流转:“你笔下每一道伤痕,都刻在我的骨上;你虚构的每一次坠落,都让我如临深渊,你以为痛苦只是书页间的装饰花纹吗?”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点金光凝聚,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既如此热衷描绘苦难,何不亲自品尝一番?”
话音未落,那点金光已如离弦之箭,没入林凡眉心,林凡只觉眼前景象瞬间扭曲、崩解,再清晰时,他竟已置身于一片荒凉绝壁之上!凛冽罡风如刀割面,脚下是万丈深渊,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目光凶戾的金翅大鹏鸟正盘旋于头顶,发出刺耳的尖啸,利爪闪着寒光,目标直指他——不,是直指他怀中那只瑟瑟发抖的幼鸽!
林凡瞬间明白了,这正是他小说中如来割肉喂鹰的著名场景!他本能地想逃,想呼救,可身体却如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巨鸟俯冲而下,利爪撕裂皮肉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林凡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每一寸血肉被生生剜去的痛楚都清晰无比,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残破的衣襟,他浑身颤抖,冷汗如瀑,在剧痛与濒死的恐惧中,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自己笔下那个轻飘飘的“割肉”二字所承载的,是怎样一种被活活凌迟的酷刑!
“啊——停下!佛祖!停下!”林凡在现实的书房里蜷缩在地,涕泪横流,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胸口,仿佛那无形的利爪仍在撕扯他的血肉,方才那地狱般的体验,已彻底击碎了他作为创作者的傲慢外壳。
如来垂眸看着他,悲悯中带着一丝冷峻:“你可懂了?你笔下那些轻描淡写的‘劫难’,对承受者而言,是真实无虚的炼狱。”他顿了顿,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林凡,你并非唯一被造访者,你笔下所有角色,都来了。”
林凡猛地抬头,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收缩,如来周身的光芒开始变得朦胧,身影渐渐淡去,如同融入空气的水墨,他最后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烫在林凡心上:“你赋予我们生命,也赋予我们痛苦,该由你来面对这被你亲手书写的世界了。”
书房里重归死寂,只有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光标在“如来证道·第八十一难”的标题下无情闪烁,林凡瘫坐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指尖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他挣扎着爬起,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他创作的小说人物模型——侠客、魔头、痴情女子……那些静默的塑像仿佛都带上了审视的目光,他颤抖着移动鼠标,在文档列表里,一个名为《地狱变相图》的新文件标题,赫然在目。
林凡的手指悬停在鼠标上,久久无法落下,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黑暗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书架上的佛像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如同无数沉默的控诉者。
原来我们笔下每一道轻率刻下的伤痕,都可能是另一个灵魂无法挣脱的深渊,当林凡颤抖的手指悬停在《地狱变相图》文档之上,那未落下的点击,正是所有创作者必须面对的终极诘问:我们究竟是在编织故事,还是在为世界孵化真实的痛苦?
当虚构的佛陀降临于书桌,他带来的并非神谕,而是一面映照创作者灵魂的明镜——照见我们笔下每一道伤痕所承载的沉重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