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vs如来佛祖
传说中,孔雀曾一口吞下佛祖,佛祖剖开其背而出,却反认其为佛母,这惊心动魄的相遇,却只是漫长对峙的序章,佛祖最终将孔雀封于灵山深处,一座名为“孔雀明王殿”的华美牢笼之中,殿宇金碧辉煌,四壁镶嵌着无数宝石,映照出孔雀翎羽上流转的幽光,然而那金笼的栅栏却如冰冷的手指,无声地锁住了天地。
孔雀立于殿中,颈项高昂,目光如炬,穿透殿宇的华美直刺向端坐莲台的佛祖,它突然引颈长鸣,那声音仿佛能撕裂凝固的时间,也撕开了灵山千年如一的寂静:“如来!你口口声声普度众生,却为何独独将我囚于这金笼之内?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大慈悲?”
佛祖双目微闭,周身佛光如温润的流水,缓缓流淌开来,无声地消解着那尖锐的鸣叫,他声音平和,却字字如重锤:“痴儿,你生性凶戾,吞天噬地,若放你归去,岂非纵虎归山,遗祸无穷?此笼非为囚你,实为护你,亦护苍生。”
孔雀闻言,浑身翎羽猛地炸开,如同无数把愤怒的利剑直指虚空,它昂首怒视,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护我?护苍生?好一个冠冕堂皇!你不过是以慈悲为名,行禁锢之实!我吞你入腹,你破我脊背而出,此乃天地间一场豪赌,一场搏杀!你胜了,便该堂堂正正杀了我,或放了我,何须假惺惺,立这金碧辉煌的牢笼,还要我顶礼膜拜,称你为佛?这虚伪的慈悲,比赤裸的屠刀更令人作呕!”
佛祖面上无悲无喜,唯有莲台下的佛光微微荡漾,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他缓缓道:“孔雀,你只见笼之有形,却不见心之无形,你道我虚伪,可你执着于这‘自由’的虚名,岂非另一种更深的牢笼?你以金笼为牢,我以天地为笼,众生皆在笼中,只是形态各异罢了。”
孔雀明王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佛祖的言语如无形之网,悄然罩下,孔雀高昂的头颅第一次微微低垂,那身披万道霞光的翎羽,竟也似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尘灰,它眼中桀骜的火焰仍在跳动,却仿佛被投入了深潭,在幽暗的水底挣扎着明灭,佛祖的“天地为笼”四字,如一把无形的钥匙,猝然旋开了它灵魂深处某个从未被触碰的锁孔——原来那吞天噬地的豪情,竟也可能只是另一种形态的囚徒挣扎?这念头如冰冷的蛇,悄然缠绕上它高傲的心。
佛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檐下清泉滴落:“你吞我,是欲念之牢;我困你,是慈悲之牢,牢笼内外,皆是修行,放下对‘自由’二字的执着,方见真自在。”他摊开手掌,掌心一枚佛珠缓缓升起,光芒温润,却带着千钧之重,缓缓压向孔雀的头顶。
孔雀猛地抬头,眼中火焰复炽,它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啸,周身翎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硬生生抵住了那枚缓缓下压的佛珠!光华与佛光激烈碰撞,无声的轰鸣震荡着整个明王殿,金笼的栅栏嗡嗡作响,殿顶镶嵌的宝石簌簌落下细碎的光尘。
“放下?自在?”孔雀的声音因巨大的对抗而微微颤抖,却字字如金石交击,“如来!你以慈悲为名,以护佑为锁,将这金笼锻造成我灵魂的烙印!你赢了搏杀,却输掉了坦荡!真正的慈悲,岂是这般以‘为你好’为名的剥夺?你惧怕我的力量,惧怕这天地间不受你佛光驯服的本能力量!这金笼,锁住的何止是我?它锁住的,是你对‘不可控’的深深恐惧!”
佛祖端坐莲台,周身佛光如亘古长明的灯盏,然而那光芒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被孔雀这裹挟着血性与真相的诘问,悄然扰动,孔雀的嘶鸣,像一把锋利的钥匙,竟在无意间旋开了佛祖宏大慈悲叙事之下,那扇名为“掌控”的幽暗之门,佛光普照的秩序之下,是否也深埋着对混沌野性力量的忌惮?这诘问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佛祖无波的心境里,漾开了一圈连他自己也未曾预料的微澜。
殿内光芒渐敛,佛珠无声隐去,孔雀傲然挺立,翎羽的光华虽略黯淡,眼神却如淬火的星辰,锐利而清醒,佛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和,却似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悠远:“善哉,你今日之言,亦如明镜,笼,确然存在,然此笼非金铁,乃因果,乃缘法,乃众生共业交织而成,破有形之笼易,破心中之笼难,孔雀,你何时能破心中‘被囚’之念,何时便得真解脱,此殿之门,从未对你真正上锁。”
佛祖的身影连同莲台,渐渐化作点点柔和的金光,如尘埃般消散于殿宇的寂静之中,孔雀独立于空旷的明王殿中央,环顾四周,金笼的栅栏依旧冰冷,殿宇的华美依旧炫目,然而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它缓步走向那巨大的殿门,伸出覆满华美翎羽的翅膀,轻轻一推——殿门无声地滑开,门外是灵山亘古的云雾与清风。
孔雀立于门槛,山风浩荡,吹拂着它一身华羽,它没有振翅高飞,只是久久凝望着门外那无垠的天地,佛祖最后的话语在它心中回荡:“破心中‘被囚’之念,何时便得真解脱。”这扇豁然洞开的门,究竟是牢笼的瓦解,还是另一重更精微试炼的开始?它昂起头,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那声音不再充满暴戾的愤怒,而是穿透云雾,直上九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叩问。
我们何尝不是那只灵山孔雀?金笼的栅栏早已化作无形的丝线,织入生活的肌理——是朝九晚五的刻度,是房贷车贷的契约,是“应该”与“必须”的沉重冠冕,我们一面奋力啄咬这些有形无形的牢笼,一面又恐惧着笼外那真正无依无凭的旷野之风,佛祖的佛光,亦如现代文明许诺的种种保障与秩序,温柔地覆盖下来,却也温柔地消解着生命原始的棱角与野性的鸣叫。
孔雀立于门槛的踟蹰,正是我们永恒的困境:是安于被定义、被庇护的“安全”,还是纵身跃入那充满未知却也蕴含无限可能的“自由”?真正的解脱,或许并非击碎金笼,亦非永困其中,而是如那声清越的长鸣——在认清所有束缚之后,依然选择清醒地立于门内与门外、秩序与野性、庇护与风暴的交界线上,让灵魂保持一种永恒的、蓄势待发的姿态。
当某日你抬头仰望,或许也能听见那穿透云层、来自灵山深处的清唳——那是孔雀的,也是千万不甘被彻底驯服的灵魂,在重重镀金的时代牢笼里,奋力抖落一身金粉,振翅欲飞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