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低眉,是悲悯还是不忍看?当香火化为贷契,虔诚沦为债务,那缭绕的烟雾里,升腾的究竟是祈愿,还是被物欲异化的灵魂发出的无声叹息?
老张在佛前虔诚地跪着,他双手合十,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并非因殿内香火缭绕的暖意,而是因口袋中那张薄薄纸片——一张刚签下的借据,他刚刚从寺庙后厢房出来,借了三万块钱,期限三个月,到期需还四万,他借这笔钱,只为能向功德箱里投进那沉甸甸的“心意”,敬奉菩萨,老张望着菩萨低垂的眼睑,心中翻腾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这究竟是向菩萨献上虔诚,还是向人间借来了一笔沉重的债? 老张的窘境并非孤例,在不少香火鼎盛的寺庙里,竟悄然滋生出一种“香火贷”的营生,这借贷,专为囊中羞涩却执意要“随喜”的信徒预备,佛门清净地,竟也成了金钱流转的市集,香火缭绕中,竟也弥漫着铜钱碰撞的声响,这真是一幅令人愕然的现代浮世绘:信仰的虔诚,竟被金钱的杠杆撬动得摇摇欲坠。 寺庙本应是精神皈依的净土,如今却异化为放贷的机构,这其中的角色错位令人深思,佛门戒律森严,古训“不捉金钱戒”犹在耳畔,可如今一些寺庙却堂而皇之经营起借贷生意,当功德箱的“随喜”二字被明码标价,当“布施”的清净心被“借贷”的利息所玷污,寺庙的神圣性便如被蛀空的梁木,在金钱的侵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昔日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的修行道场,竟也沾染了尘世最浓重的烟火气,甚至比烟火更刺鼻的铜臭气。 老张们为何甘愿踏入这“香火贷”的迷局?其背后是生存重压之下,对信仰寄托的扭曲依赖,老张曾是个虔诚的信徒,早年家中困顿,他日日烧香,祈求菩萨保佑,后来他做点小生意,日子渐有起色,便认定是菩萨显灵,如今生意又遇坎坷,他心中惶恐,只盼着用更丰厚的“供养”换取菩萨的再次垂怜,他数着借来的钱,手指微微颤抖,仿佛那不是纸钞,而是沉甸甸的、能叩开命运之门的砖石,他虔诚地投入功德箱,仿佛投入了全部希望,却不知这希望早已被高筑的债台压得变了形。 这“借钱敬菩萨”的悖谬行为,折射出信仰在功利主义洪流中的严重异化,当“心诚则灵”的古训被置换为“钱多则灵”的市侩逻辑,信仰便从内心的澄明修为,堕落为一场赤裸裸的功利交易,人们烧高香、捐巨款,所求无非是升官、发财、祛病、消灾,将菩萨视为可贿赂、可交易的神通广大的“办事员”,这哪里是敬神?分明是渎神!当信仰被物化为可量化的投入产出,其精神内核便如沙上之塔,在欲望的潮水中轰然倒塌。 信仰的根基,本应深植于心灵的沃土,而非金钱的流沙之上,佛经有云:“一切福田,不离方寸。”真正的福田,在于方寸心田的耕耘,六祖慧能早已点破迷津:“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那尊尊泥塑木雕的菩萨像,其存在的意义,本应是映照我们内心的明镜,而非满足无尽欲望的提款机,当我们将信仰的标尺从内心的虔诚转向外在的金钱多寡,便已与信仰的本真南辕北辙。 老张走出大殿,沉甸甸的债务压得他步履蹒跚,他回头望去,菩萨依旧低眉垂目,那亘古不变的悲悯神情,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而模糊,他忽然想起幼时随祖母进香,祖母只带一束野花、三支清香,在佛前默默祝祷良久,脸上是那样一种平静满足的光彩,那光,如今在他心中竟如隔世般遥远。
信仰终究不是一场豪赌,更非一纸债约,它应是暗夜中不灭的心灯,是喧嚣尘世里灵魂得以安放的方寸净土,当金钱的喧嚣淹没了心灵的梵音,我们失去的,何止是几万块钱?那被典当的,是灵魂深处最珍贵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