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我们不禁要问,菩萨的万相,难道仅仅存在于佛经故事与遥远传说之中?那神圣的悲悯,是否早已悄然潜入凡俗的烟火人间?
唐代一尊菩萨造像,面容丰润,衣袂轻扬,那微垂的眼睑里,似乎深藏了宇宙间所有悲悯与智慧,这仅是一尊泥塑金身,却如一滴水珠,映照出佛经中“菩萨现万相”的浩瀚海洋——菩萨并非固守一相,而是随缘化现,以千面万形度化众生,这“万相”二字,如一道灵光,刺破了我们心中那尊被香火熏染得过于固定、过于遥远的神圣偶像。 佛典中,菩萨化身之说如恒河沙数,数不胜数。《法华经》中,观世音菩萨“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其形象变化无穷,或为帝王将相,或为贩夫走卒,甚至化现为飞禽走兽、草木山河,敦煌壁画中,菩萨形象更是千姿百态,从宝相庄严的佛陀侍者,到温婉慈祥的世俗女子,甚至还有怒目金刚之相,菩萨之“相”,早已超越了凡俗的形貌拘束,如《金刚经》所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菩萨的“万相”,正是对众生执着于“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的慈悲点化。 这“万相”的深意,恰在于其无相之相,菩萨的“万相”并非刻意炫技,而是为了贴近众生,以众生最熟悉、最易接纳的方式,悄然传递智慧与慈悲,玄奘法师西行求法,九死一生,途中偶遇一位老僧赠予他清水与干粮,解其困厄,玄奘后来方悟,此老僧或为菩萨化身,菩萨的“万相”,正是以最平凡、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在最需要的时刻,给予最温暖的援手。
请细看:风雨交加的子夜,外卖小哥在湿滑的街道上疾驰,只为将一份温热的餐食送达,他脸上雨水与汗水交织,那专注的神情,不正带着一种“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的朴素担当?医院走廊里,护士彻夜守护,疲惫却依然温柔地安抚病患,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的难道不是菩萨“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微光?网络另一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你迷茫时给予一句真诚的鼓励或切实的建议,那穿越虚拟空间的暖意,何尝不是菩萨“千处祈求千处应”的现代回响?
菩萨的“万相”,早已从神坛走下,融入了这滚滚红尘,他们不再仅仅是庙堂之上金身闪耀的偶像,更是这平凡世界里的芸芸众生,菩萨的悲悯,并非高悬于九天之上,而是化作人间烟火中的点滴善意与温暖援手,1905年,斯坦因在敦煌藏经洞前踌躇,王道士那愚昧而卑微的身影,在历史烟尘中显得如此渺小,若以“万相”观之,他守护洞窟的固执,是否也折射出某种对“神圣”的笨拙虔诚?——菩萨的悲悯,亦能穿透尘埃,照见众生在迷途中的挣扎与微光。
当我们在喧嚣尘世中寻找菩萨,菩萨或许正化作千万个“我”,在寻找着众生,我们常常习惯性地仰望,期待某种超凡入圣的拯救,却忽略了自身亦能成为那束微光,菩萨的“万相”启示我们:神圣不在别处,就在这平凡生活的深处,在你我每一次向善的选择与行动之中。
深夜街角那家便利店的灯光,总为夜归人亮着,店员递来热饮时一句“小心烫”,顾客报以疲惫却真诚的“谢谢”——这短暂交汇的温暖,如露如电,却足以照亮寒夜的一角,谁在度谁?谁又是菩萨?
菩萨的万千化身,原非为了让我们顶礼膜拜那变幻莫测的神通,其深意恰是:当我们俯身于尘世,以悲悯心肠去观照、去倾听、去扶助每一个具体的“人”时,我们便已在践行菩萨之道,菩萨不在渺远云端,而在人间烟火深处,在每一次向善的举念与行动中悄然显形。
原来,我们寻找菩萨时,菩萨正化作千万个“我”,在寻找众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