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镇平或石佛寺学玉雕
行李箱轮子在粗粝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我站在石佛寺街头,眼前是喧闹鼎沸的玉器市场,耳畔是讨价还价声浪此起彼伏,这嘈杂的市声,与我心中那件古玉雕所散发的温润沉静,形成了如此强烈的反差,我辞去城市里那份安稳的工作,只为追寻那玉中深藏的灵魂——这灵魂,我坚信,只有在镇平或石佛寺的刻刀之下,才能被真正唤醒。 初入玉雕作坊,迎接我的并非刻刀飞舞的潇洒,而是师傅递来的一块粗砺原石和一把锉刀:“先磨三个月石头吧。”这命令如同冷水浇头,我笨拙地模仿着老师傅的动作,却总不得要领,锉刀在石面上打滑,石屑飞溅,手腕酸痛难忍,指尖很快磨出了水泡,又渐渐变成厚茧,那玉屑粉尘如雪般覆盖了衣袖,也悄然钻入肺腑,呛得人连连咳嗽,更令人沮丧的是,手中石头似乎顽固地拒绝被驯服,磨了许久,依然棱角分明,不见丝毫温润的雏形,我望着老师傅们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他们手中的刻刀仿佛有了生命,在玉石上轻灵游走,如春蚕食叶,细微处见真章,我这才明白,原来玉雕的起点,竟是对粗粝石头最谦卑的叩问——那磨石的过程,是手与石头的对话,更是心对玉魂的漫长朝圣。 三个月后,当我终于能磨出光滑圆润的弧面时,师傅才允许我拿起刻刀,第一次在玉料上落刀,那刺耳的“吱嘎”声令人心惊肉跳,刀锋一偏,一道丑陋的划痕便永远留在了玉石上,师傅没有责备,只是默默拿起另一块料子:“玉有生命,刀要懂玉的脾气。”他教我如何顺着玉的纹理下刀,如何感受玉石内部细微的阻力变化,这刻刀,仿佛成了我指尖的延伸,每一次谨慎的推进,都是对玉石内部脉络的深情探索,玉屑纷飞中,我渐渐懂得:玉雕不是征服,而是倾听——倾听玉石深藏的心事,倾听它被时光浸润的呼吸。 石佛寺的玉雕作坊里,老师傅们的手艺令人叹为观止,我曾见一位老师傅面对一块布满绺裂的玉料,凝神良久,最终刻刀轻灵游走,将裂纹巧妙化为苍劲古松的虬枝,化腐朽为神奇,另一块色泽不均的料子,在另一位师傅手中,深色部分被雕琢成山峦,浅色部分化作缭绕的云气,一幅天然山水画卷在刀下徐徐展开,他们常说:“玉有瑕,人有憾,玉雕就是与瑕疵和解的艺术。”这哪里仅仅是手艺?分明是玉魂与匠魂在刀尖上共舞,是生命与生命在无声中达成的默契与成全。 深夜,作坊里只剩下我一人,灯光下,手中那块经过反复琢磨的玉件,终于显露出温润的光泽,指尖抚过那光滑的弧面,仿佛触到了玉石的体温,触到了它深藏亿万年的呼吸,那一刻,喧嚣市声、磨石的艰辛、刻刀的挫折,都如潮水般退去,我忽然彻悟:所谓玉魂,并非玄虚缥缈之物,它就在这刻刀与玉石每一次谨慎的触碰里,在匠人指尖厚茧的触感中,在将瑕疵点化为神韵的智慧里,在无数个与石默然相对的静夜中。 石佛寺的灯火,映照着无数像我这样追寻玉魂的身影,我们俯身于粗粝的原石之上,以刻刀为笔,以岁月为墨,在玉的肌理中书写着对美的执着,玉魂,是石头深处被唤醒的温润光华,更是匠人心中永不熄灭的虔诚火焰,当玉魂苏醒时,匠人的魂魄便也找到了归处——这归处,不在喧嚣的市集,而在刻刀与玉石相遇时那无声的震颤里,在每一次与粗粝和解、与瑕疵共舞的永恒瞬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