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低眉处,明日关山
夜已深,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一滴滴水珠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明天那场考试,仿佛一座险峻的山峰横亘在眼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心绪纷乱如麻,竟不由自主地,我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菩萨保佑,保佑我明天一定过啊!”这声音在寂静中微弱地飘散开去,却如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层层涟漪,唤醒了我深埋心底的旧日记忆。
奶奶那双布满岁月刻痕的手,曾无数次捻起香火,虔诚地插进香炉,油灯昏黄的光晕里,菩萨低垂的眉眼,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格外柔和,仿佛无声地应允着奶奶口中絮絮叨叨的祈求,那时我尚年幼,只懵懂地觉得菩萨像奶奶一样慈祥,定能护佑我们平安,在命运陡峭的关隘前,这童年记忆竟如潮水般涌来,我竟也学着奶奶的样子,在书桌前合十祈祷,仿佛那渺渺香烟真能穿越时空,护佑我安然渡过明日的激流险滩。
当目光再次落回书本,那些陌生的公式与定理却如冰冷的磐石,纹丝不动地矗立着,我翻出模拟试卷,上面刺目的红叉如伤口般赫然在目,心骤然一沉,方才那点因祈祷而生的虚幻暖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我惶惑地望向窗外,黑夜沉沉,万籁俱寂,仿佛连菩萨也悄然隐去了身影,这无声的沉寂,比任何责备都更令人心慌——原来,那点虔诚的香火,终究无法替代我该付出的汗水与思索。
焦虑如藤蔓缠绕,我竟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附近那座古寺,寺内檀香的气息浓郁而沉静,如褐色的声音弥漫在空气里,僧侣们低沉的诵经声似有若无,如潮水般轻轻拍打着心岸,我抬头仰望殿中那尊高大的菩萨像,金身肃穆,宝相庄严,可就在我凝神注视的刹那,菩萨那低垂的眉眼,仿佛微微一动,竟似漾开一丝悲悯的涟漪,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金身泥塑的桎梏,直抵我内心深处的仓皇与无助,那一刻,我忽然领悟:菩萨的悲悯,并非许诺替你移开所有山峦,而是赋予你攀越的勇气与信念,那低垂的眉眼,并非俯视,而是深沉的懂得与无声的鼓励。
我默默退出大殿,重新坐回书桌前,窗外,夜色依旧浓重,但心头的迷雾却悄然散开,我摊开书本,不再祈求神迹,而是开始一笔一划地整理错题,梳理思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竟成了此刻最踏实、最安心的旋律,原来,真正的“菩萨保佑”,并非坐等天降祥瑞,而是自己亲手点亮心灯,在崎岖路上摸索前行,那尊泥塑金身,其慈悲的眉目所照亮的,正是我们内心本具的智慧与力量——它如暗夜中的星辰,提醒我们:渡河之筏,终需自己奋力划动。
终于,我放下笔,合上书本,窗外,东方已微微泛白,黎明正悄然驱散最后的黑暗,明日那座名为“考试”的关山,依然矗立在那里,险峻如初,心中那份因依赖神明而产生的巨大惶恐,却已悄然退潮,我深知,明日之“过”,不在渺茫的神佛庇佑,而在于今夜灯下,我是否已将信念的种子,深深埋进现实的土壤,菩萨低眉,悲悯众生,但众生脚下的路,终究要自己一步步去丈量。
佛经有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菩萨的慈悲,是那映照万川的明月,清辉遍洒,却从不代替任何一条溪流去奔涌,当我们将目光从金身塑像上收回,真正聚焦于自己手中的笔、脚下的路时,那尊沉默的菩萨,便已在我们的行动中获得了最深刻的“显灵”,那低垂的眉眼,并非俯视,而是深沉的懂得与无声的鼓励。
明日关山,千山独行,菩萨低眉处,并非为我们移山填海,而是以无言之光照亮我们心中本具的渡舟——那舟,终需以清醒的头脑为舵,以坚韧的意志为桨,方能破开迷雾,抵达彼岸的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