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如镜,风雨何扰?檐溜滴答,声声皆是指引归途的梵唱
暴雨骤然而至,雨点如豆粒般砸在石阶上,溅起无数水花,风也扯着嗓子呼啸着,将雨帘撕扯得七零八落,我狼狈不堪地奔进古寺山门,僧衣湿透紧贴皮肉,寒意如针般刺入骨髓,抬眼望去,却见老僧端坐于廊下,纹丝不动,仿佛磐石生根于风雨飘摇之中,檐溜如绳,串起颗颗雨珠,直直垂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越的声响,仿佛天地间唯一清晰可闻的节奏。 我惶惶然奔至老僧身边,喘息未定,雨水顺着发梢、衣角滴落,在脚边汇成小小水洼,老僧却只微微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轻轻拂去衣襟上溅落的几点水痕,动作舒缓如云卷云舒,我忍不住开口:“师父,这雨声喧天,您竟能坐得住?”老僧未答,只将手缓缓伸出廊外,任雨水在掌心聚拢,又沿着掌纹滑落,他忽然问道:“你听,是雨在动,还是心在动?” 我一时语塞,只觉廊外雨声更显喧嚣,檐溜如注,在青石上凿出深深浅浅的凹痕,老僧却微微笑了,那笑意如古柏新抽的嫩芽,悄然舒展:“风动雨动,皆因心动,心若如镜,风雨何扰?”话音混着雨声淌来,如檐溜滴落,在我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我低头看廊下积水,倒映着灰蒙的天色与飞檐一角,水波微澜,那倒影便随之晃动、破碎,又艰难地聚合——原来,心若不平,世界便随之颠簸。 老僧起身,引我至廊边,指着檐下那串雨珠:“看这檐溜,串起散落的水滴,如绳系念珠,心念纷飞,亦需一线贯穿。”他俯身,拾起廊角一只粗陶旧钵,轻轻置于檐溜之下,雨水叮咚,渐次滴入钵中,声音由疏而密,终成清越连绵的调子,老僧道:“这钵,空时方能盛雨,心亦如是,虚怀才可纳万象。”我凝神谛听,那单调的滴答声竟渐渐滤去了周遭的嘈杂,如清泉注入心田,洗刷着奔逃带来的惊惶与泥泞。 雨势渐收,云隙间漏下几缕天光,斜斜地映在湿漉漉的庭院里,青石板上水光潋滟,倒映着洗过的新绿枝叶,也映出我逐渐平静的面容,老僧指着院中一洼积水:“烦恼如雨,落下即成泥泞,然泥泞处,亦可照见天光。”我俯身细看,水中倒影里,云破处竟有一弯淡淡的虹彩悄然显现,如佛殿飞檐垂落下的七色光带,横跨于破碎的水影之上——原来泥淖深处,竟也悄然藏纳着通向澄明的桥梁。 雨终于停了,檐溜的滴答声也渐渐稀疏,最终归于岑寂,古寺的庭院里,青苔吸饱了雨水,绿得沉静而饱满,仿佛大地深沉的呼吸,老僧不再言语,只静静望着洗过的庭院,目光如檐下将散未散的雨气,温润而辽远,我心中豁然:烦恼如雨,落下即成泥泞,然泥泞处,亦可照见天光,那檐溜串起的,何止是散落的雨珠?更是我们纷繁心念的归拢与提纯。 原来所谓禅心,并非避雨于无尘之境,而是安然端坐于风雨长廊,静听每一滴雨敲打石阶的清响,直至那声响穿透喧嚣,成为内心唯一的回音,当檐溜串起散落的雨珠,当粗陶旧钵盛满无根之水,心便在这盛纳与贯穿之间,滤净了奔波的尘埃,照见了泥淖深处悄然升起的虹桥——原来烦恼的雨脚所至,正是菩提生长的沃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