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人佩戴大日如来吗?雪域信仰中的神圣与敬畏
在拉萨八廓街的喧嚣中,一位游客驻足于琳琅满目的藏饰摊位前,目光被一枚精致的佛像吊坠吸引,摊主热情介绍:“这是大日如来,藏传佛教里最尊贵的佛,戴上能得大智慧、大福报!”游客心动之余,心中却浮起一个疑问:如此至高无上的本初佛,真的会被虔诚的藏族人随意佩戴于胸前吗?
要解开这个谜题,必先理解大日如来在藏传佛教中那不可撼动的至尊地位,大日如来(梵文Vairocana),藏语称“囊巴朗哉”,意为“遍照一切的光明佛”,在密宗深邃的宇宙观中,他居于五方佛中央,是法界体性智的化身,象征宇宙的根本实相与终极真理,藏传佛教各派均奉其为根本依怙,其形象常出现在寺庙最核心的殿堂壁画或主尊位置,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如桑耶寺、大昭寺等古老道场中,大日如来像往往占据坛城最核心位置,其造像严格遵循《造像量度经》规范,尺寸、比例、手印、法器皆具深意,绝非普通饰物可比拟。
藏族人日常是否佩戴大日如来像呢?答案并非简单的“是”或“否”,而需深入藏族护身圣物的文化肌理,在藏地,真正承载信仰寄托、被广泛佩戴的是一种称为“嘎乌”的精致佛盒,嘎乌多为银、铜等金属打造,形制精巧,可开合,内中珍藏的才是核心圣物——这可能是活佛加持的圣物、珍贵舍利、微型佛像、或写有经咒的纸卷,藏人相信,嘎乌盒既保护了圣物的神圣性,又使佩戴者时刻处于佛法的护佑之中,一位来自安多的老阿妈曾向我展示她的传家嘎乌,内中是一小卷泛黄的经文,她虔诚地说:“佛菩萨的慈悲和智慧,就藏在这字句里,贴身戴着,心就安稳。”
直接佩戴大日如来等主尊佛像,在传统观念中却可能触碰微妙的禁忌,藏传佛教对佛像怀有极深敬畏,视其为佛的“身”之代表,密宗教义尤其强调“三密相应”,佛像作为佛“身密”的象征,其供奉与观想皆有严格仪轨,随意佩戴,尤其在涉及汗垢、不洁场所或亲密行为时,传统上被认为有失恭敬,甚至可能构成亵渎,著名藏学家图齐在其著作中曾指出,藏人对佛像的供奉位置、清洁方式极为讲究,正是这种“敬”的体现,一位宁玛派上师曾明确开示:“将本初佛直接贴于俗身,如同将无上醍醐随意泼洒,非但难获加持,反易因轻慢而损福。”
信仰的智慧总能找到既表达虔诚又恪守恭敬的途径,于是象征与替代成为关键,大日如来的种子字“嗡”(ཨོཾ)或其心咒常被镌刻于嘎乌内的金属片上,或直接制成护符,这个种子字浓缩了佛的全体功德,佩戴它等同于呼唤佛的智慧与力量,象征大日如来“五智”的图案(如金刚杵、法轮)、或其坐骑狮子形象,也常作为护身符主题,这些符号既承载着大日如来的神圣意涵,又规避了直接佩戴佛像可能带来的不敬之虞,在康区某些地方,人们更倾向于佩戴莲花生大师或度母等本尊像,其慈悲救度的特质被认为更贴近日常护佑的需求。
当代潮流涌动,旅游经济的勃兴确实催生了大量以佛像为元素的饰品,在八廓街或网络平台,大日如来吊坠作为“藏文化符号”被广泛售卖,若仔细观察真正笃信传统的藏族民众,尤其是长者和牧区百姓,他们胸前闪耀的,依然是那传承有序、内藏圣物的嘎乌盒,一位拉萨的年轻画师坦言:“旅游纪念品是卖给游客的,我奶奶传给我的嘎乌,里面是法王的小像和甘露丸,这才是我们的护身符。”这种差异,清晰划开了信仰实践与文化商品化的界限。
更深层看,藏族人对佩戴佛像的审慎态度,折射出信仰中一种可贵的清醒:佛法的核心是内在觉悟,而非对外在符号的执着依赖,佛陀早有“依法不依人”乃至“依智不依识”的教诲,藏传佛教尤其强调“见修行果”的次第,佛像的根本价值在于启发观想、辅助修行,引领心识趋向佛智,若仅将佛像视为趋吉避凶的护身“物件”,而忽略内在的修持与发心,实则是舍本逐末,一位噶举派高僧曾开示:“真正的护身,是心中的正念与慈悲,嘎乌再珍贵,也只是提醒你忆念三宝的外缘。”
当我们在雪域高原思考“藏族人是否佩戴大日如来”时,答案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佩戴行为本身,它引领我们窥见一个民族如何在日常中守护信仰的神圣性——通过嘎乌的珍藏、种字的心咒、象征的智慧,在敬畏与亲近之间找到精妙的平衡点。
那枚八廓街的佛像吊坠最终被游客买下,作为旅行的纪念,而真正的藏族信众,依然在生活的起伏中,以世代相传的智慧与虔诚,默默守护着那份对无上佛智的敬畏,他们深知,佛光普照,不在胸前冰冷的金属,而在心中不灭的明灯——信仰最深的护佑,永远来自对神圣界限的知晓与持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