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普度众生的宏愿,在血泪面前薄如蝉翼。那母亲深陷泥土的指痕,高僧戒刀上凝滞的血珠,童女在烈焰中仰起的脸庞…这些人间刻痕,竟比须弥山更沉重地压在了佛心之上
灵山之上,法会庄严,檀香缭绕,佛光如金纱般铺展,如来佛祖端坐于九重莲台之上,梵呗如海潮般起伏,诸佛菩萨肃穆聆听,这时如来佛祖感到一丝异样,仿佛平静无波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涟漪无声扩散开来,他眉心天眼悄然开启,一道凡人不可见的金光,瞬间穿透了重重云霭,直抵那遥远尘寰的角落。 人间正被瘟疫的阴影笼罩,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佛祖的目光穿透了弥漫的悲苦,落在一处破败的茅屋前,一位母亲蜷缩在泥地上,怀中紧抱着病弱的孩子,她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缝,仿佛要从中榨取最后一丝气力,孩子滚烫的额头紧贴着她凹陷的脸颊,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她仰起脸,那目光穿透了沉沉阴霾,直直刺向不可知的高天——那里面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被命运逼到绝境后,无声的、近乎凝固的质问,佛祖心头微震,指尖下意识掐起法诀,可那缕慈悲金光竟如撞上无形壁垒,在即将触及那对母子的瞬间,骤然溃散,化作点点微尘,无声湮灭于凄风之中,佛祖指尖微微一颤,一丝从未有过的滞涩感,竟悄然攀附上来。 佛祖的目光尚未收回,又见另一处景象:一位高僧,素来以持戒精严著称,此刻却立于一座即将被洪水吞噬的村庄前,他手中紧握的戒刀,寒光凛冽,映照着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身后是村民绝望的哀嚎,眼前是汹涌的浊浪,他猛地闭目,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绝的澄澈,戒刀挥落,斩断了拦路的巨木,洪水被引向无人荒野,村民得救了,而高僧手中的佛珠,却在他低首凝视戒刀上沾染的、一滴尚未干涸的血珠时,骤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泥泞,瞬间被浊水吞没,佛祖天眼深处,竟感到一丝细微却清晰的灼痛,仿佛那滴血珠滚烫地溅落在他自己的莲台之上,他看见高僧眼中那破碎的信仰,如琉璃坠地,发出无声的脆响——那是一种比洪水更深的淹没。 佛祖的目光再次流转,落在一座被烈焰围困的村落,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浓烟如绝望的旗帜直插云霄,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奋力将最后几个孩童推出火海,她自己却被倒下的燃烧巨梁阻断了生路,火焰瞬间吞噬了她,在最后的时刻,她仰起被浓烟熏黑的小脸,望向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喃喃道:“佛祖爷爷,您……看见了吗?” 那声音微弱,却如淬火的针,穿透了灵山所有的梵音与祥光,直刺佛祖耳中,佛祖的袈裟无风自动,莲台竟微微震颤了一下,他看见那女孩在烈焰中最后仰起的面庞,那双眼睛映着熊熊火光,却奇异地清澈,仿佛倒映着整个燃烧的、沉默的苍穹,那声“看见了吗”的余烬,灼烧着亘古庄严的莲台。 这时如来佛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无力感,如冰冷的潮水漫过金身,那母亲无声的诘问,高僧佛珠散落的脆响,童女焚身前最后的低语……无数声音与景象在他无边无际的识海中轰然碰撞、回响,他缓缓抬起手,这只曾移山倒海、点化众生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他凝视着掌心,仿佛第一次看清其上纵横交错的纹路——那并非掌控一切的神之印记,倒像是被无数祈愿与绝望刻下的深深沟壑,莲台之上,那万古不易的庄严佛光,竟前所未有地明灭摇曳起来,如同风中残烛,整个灵山,乃至三十三重天,似乎都在这微妙的震颤中屏住了呼吸。
佛祖缓缓阖上天眼,灵山梵音复起,却再也无法填满那骤然裂开的寂静深渊,他垂首,目光久久停驻于自己空悬的掌心——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人间祈愿灼烧后的余温,以及一丝……神佛亦无法拭去的微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