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籁俱寂的冬晨,鸟鸣如清泉,唤醒的岂止是沉睡的肢体?它更是那被我们遗忘的、倾听世界本真声音的能力
冬晨,天光未启,寒气如冰针刺骨,耳朵却比眼睛更早醒来,窗外霜枝上,鸟鸣声已如清泉般汩汩流淌,划破寂静,也划破我睡意朦胧的屏障,这声音清亮而活泼,似无数颗小珠在寒玉盘中跳跃,又似一串串冰晶在微光中碰撞,将我从昏沉中唤醒,这声音,是冬晨的呼吸,是自然在寒冷中不灭的生机,更是千年古诗中那一声声穿越时空的“鸟鸣山更幽”的禅意回响。 冬日清晨,对修行者而言,是“此时最吉祥”的珍贵时刻,寒山诗云:“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这并非抱怨,而是对冬日清寒中专注修行的深刻体认,天寒地冻,万物收敛,人心亦易沉静,此时披衣而起,于清冷中打坐,呼吸吐纳间,寒气如冰水洗心,使杂念沉淀,让心灵如雪后初霁的天空般澄澈,佛门有“晨钟暮鼓”之规,晨起即修行,正是为了在万籁俱寂、心念未染尘劳之际,捕捉那最接近本真的清明,寒山诗中“朝朝不见日”的孤寂,恰恰是心灵在冬日晨光中得以舒展的辽阔空间。 鸟鸣,这自然天籁,在佛家眼中,正是“无情说法”的生动体现,古人对此体味尤深,常将鸟语写入诗中,作为禅悟的媒介,王维在《鸟鸣涧》中写道:“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月出无声,却惊动了山鸟,几声鸣叫划破春涧的寂静,瞬间点活了整个宇宙的生机与空灵,白居易亦在《早兴》中捕捉到日常修行的真味:“鸟鸣斋钟动,起坐理容发。”鸟鸣与晨钟几乎同时响起,诗人闻声而起,开始新一天的清净生活,鸟鸣与钟声的交织,正是自然天籁与人间梵呗的和谐共鸣,是“无情说法”在诗人耳中心中的回响。 鸟语何以成为沟通天人的媒介?佛家“无情说法”之妙谛,正可解此玄机,佛经有言:“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自然万物,一草一木,一音一响,无不是佛性的显现,无不在宣说无上妙法,冬日枝头那清越的鸟鸣,不正是天地间最纯净的梵呗?它不涉尘俗,不染机心,只是本然的存在与鸣唱,诗人以其敏感的诗心与禅意,捕捉到这声音,将其凝练成“鸟鸣山更幽”的千古绝唱,这“幽”,是鸟鸣反衬出的山的深邃宁静,更是诗人闻鸟语而心入禅境,在喧嚣中照见空寂的证悟,贾岛“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幽寂画面,正是这“幽”字最形象的注脚——鸟宿无声,僧敲有声,在动静之间,万籁俱寂的禅意沛然流出。 在电子闹铃粗暴撕裂梦境的今天,那“鸟鸣斋钟动”的古典清晨,已成奢侈的绝响,我们被现代节奏驱赶着,耳朵塞满了机器的轰鸣与信息的噪音,渐渐钝化了对天籁的感知,寒山子“朝朝不见日”的孤绝清修,王维“月出惊山鸟”的刹那禅悦,似乎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旧梦,我们失去了在冬日清晨,静听鸟语、与天地一同苏醒的从容与觉性。 当第一声鸟啼刺破晨雾,我们听见的,是千年古诗中未曾冷却的禅意,是“溪声尽是广长舌”的宇宙密语,更是自己那颗尚未被尘嚣完全覆盖的本心,寒山钟声杳杳,鸟语却从未断绝,它日日提醒:纵在严冬,生命依然在枝头清越地歌吟;纵在闹市,觉醒的机缘,就藏在你愿意侧耳倾听的每一个当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