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山滑雪场
初抵如来山滑雪场,扑面而来的凛冽空气仿佛携着无数细小冰针,刺得脸颊微麻,我乘着缆车缓缓上升,脚下是铺展无垠的雪野,雪道如一条条银练,自山巅蜿蜒而下,在阳光下闪耀着琉璃般的光泽,远处山峦起伏,披着厚厚的雪袍,静穆如入定老僧,缆车穿过一片雾凇林,玉树琼枝在风中轻摇,冰晶簌簌飘落,恍若天女散花,又似佛前纷扬的香灰,这雪,这山,这林,无声地涤荡着尘嚣,将人引入一片澄澈的琉璃世界。 “如来山”之名,并非凭空而来,当地流传着一个古老传说:释迦牟尼佛曾于雪山苦修,其慈悲法相映照此方天地,山形便渐渐化作了佛陀安详的卧姿,山巅那座古寺,檐角悬挂的铜铃在朔风中叮咚作响,声音清越悠远,仿佛穿越千年时光,讲述着“雪山大士”为求半偈法身舍命的故事,佛经有云:“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幻,从颠倒起。”这漫山遍野的冰雪,岂非正是涤荡颠倒渴爱的无上清凉剂?山寺的钟声与雪道上偶尔传来的欢笑声交织,古老传说与现代活力在此奇妙地共生共响。 当双脚踏上滑雪板,在雪坡上初次滑行时,我笨拙地挣扎着,最终摔倒在雪中,雪粉温柔地扑了满脸,凉意沁入肌肤,我索性仰面躺倒,望着湛蓝天空,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旁边一位日本游客也摔倒了,他挣扎着爬起,向我伸出手,我们相视而笑,无需言语,冰雪已悄然消融了陌生,在初级道上,我遇见一位年轻僧人,他动作略显生涩却神情专注,每一次小小的成功滑行,脸上都绽放出孩子般纯净的喜悦,他告诉我,师父说滑雪亦是修行,“专注脚下,心无旁骛,跌倒爬起,不嗔不惧”,这雪道上的蹒跚学步,何尝不是一场降伏内心骄慢与恐惧的实修? 雪场设施精良,既有适合初学者的平缓雪道,也有令高手血脉偾张的陡坡与障碍公园,技术高超的滑雪者如飞鸟般俯冲而下,在雪坡上划出充满力与美的流畅弧线,腾空、旋转,激起雪浪如莲台绽放,我鼓起勇气尝试中级道,当速度逐渐提升,耳畔风声呼啸,周遭景物飞速倒退,世界仿佛只剩下身体与雪面的对话,那一刻,纷繁思绪如雪沫般被疾风扫尽,心灵进入一种奇异的澄明与专注——这或许正是佛家所言的“置心一处”,在速度的纯粹中触摸到了忘我的禅悦。 夜幕降临,雪场并未沉寂,灯光次第亮起,将雪道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星河,我踏上夜滑的雪道,灯光在雪地上投下自己跃动的影子,仿佛与另一个沉默的自我并肩滑行,雪道旁,巨大的冰雕莲花在彩灯映照下剔透生辉,幽然绽放,宛如佛国净土的清净示现,滑行间,风掠过耳际,雪板摩擦雪面的沙沙声单调而持续,竟似某种深沉宁静的诵念,在这片远离尘世喧嚣的琉璃世界,在速度与寒冷的双重裹挟下,内心那些喧嚣的尘埃仿佛真的被层层过滤、沉淀下来,都市中积压的焦虑与浮躁,竟被这寒山夜雪悄然抚平、冰封,只余下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安宁,古人说“高处不胜寒”,可这寒冽的高处,却意外地成了灵魂得以喘息、濯洗的圣所。 次日清晨,我再次乘缆车登顶,站在山巅,脚下云海翻腾,初升的朝阳为无垠的雪野镀上金辉,天地间一片庄严辉煌,雪道上,早起的滑雪者已开始如彩蝶般翩跹而下,在洁白的“画布”上留下充满生命律动的印痕,凝望此景,心中豁然:滑雪者每一次俯冲与回转,不正是以整个身心在雪坡上虔诚书写?那一道道充满力与美的雪痕,便是他们以勇气和专注刻下的、献给这冰雪梵境的活泼泼的“心经”。 下山时,回望如来山,雪峰静穆,在澄澈的蓝天下闪耀着亘古的银辉,雪场上的喧嚣人语,终将如雪沫般消散于无形,唯有这山,这雪,以其无言的大美与深沉的清凉,恒久地启示着来者——原来,真正的抵达,并非征服那巍峨的高度,而是在每一次忘我的飞驰与纯净的寒冽中,照见内心本具的琉璃之光,于雪落梵境处,听见自己灵魂深处那声最澄澈的回响,雪落无声,却为喧嚣心灵辟出一方道场;山唤如来,原来只为度化我们心中那点对自由与清凉的永恒渴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