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莲舟,七绝中的佛法无边境
夜阑人静,灯下铺纸,诗人欲以七绝之体写佛法无边之浩瀚,笔尖踌躇,二十八字的方寸天地,如何能盛下那无边无际的智慧海洋?这有限与无限的矛盾,恰如《华严经》所云:“于一毫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法轮。”——原来佛法之无垠,竟能于毫末微尘中自在显现。
佛法无边,非指其广袤如无垠之虚空,而在于其智慧之深广无涯,慈悲之遍覆无遗,佛经有言:“心包太虚,量周沙界。”此心非血肉之心,乃众生本具之佛性,能涵容宇宙万有,佛法的无边,亦在于其超越一切对立与局限,如《金刚经》所揭示:“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它消融了大小、内外、生灭的界限,如月映千江,万川皆见月影,而月本无分别,此等境界,非思量可得,唯证悟方知。
七绝之体,区区四句二十八字,却如玲珑宝塔,在有限中蕴藏无限可能,其格律精严,平仄如禅门清规,看似束缚,实为导引诗心通向澄明之津梁,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寒山子“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皆以简净之语,于方寸间开显空明无碍之境,七绝之“绝”,岂非如禅宗“截断众流”之机锋?在有限文字中,劈开一条通向无限心源之幽径。
七绝之有限,竟成了映照佛法无边的明镜,它如莲舟一叶,虽小却能渡人于生死大海,格律的窄门恰是通往自由的秘径,如禅门公案,言语的墙壁正是为了撞开心灵的无形之门,历代诗僧深谙此道,寒山子以俚语写幽玄,拾得于俗世见真如,其七绝如“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字字如露珠,映照无边佛性,日本俳圣松尾芭蕉深得此中三昧,其“古池や蛙飛び込む水の音”,十七音中,刹那永恒交融无间,与七绝异曲同工,皆是以有限之形,载无限之道。
艺术创作与修行之道,于此奇妙地汇合,七绝创作中字字推敲的“炼字”,何异于修行中的“时时勤拂拭”?那“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苦吟,正是“制心一处”的禅定功夫,当文字最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便是“本来无一物”的澄明现前,诗之“言有尽而意无穷”,与禅之“说似一物即不中”,皆指向语言之外那不可言说的无限真实。
那位灯下诗人,终于释然一笑,他不再执着于以文字之网打捞整个大海,而是提笔写下:“墨痕点点即恒沙,廿八星辰渡海槎,莫道诗囚方寸窄,心光无尽照天涯。”——原来有限之文字,恰如指向明月的手指,当心灵被诗句引向那无边的澄明,手指的形迹便自然消融于月光之中。
佛法之海,本无涯岸;七绝之舟,虽微能航,当二十八颗文字舍利在虚空排列,我们终于看见语言之外的佛光,这有限格律所搭设的,原非围困灵性的牢笼,而是引渡我们窥见无边智慧的一叶莲舟,文字之舟虽小,心光之海无垠——此中真意,恰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永恒诗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