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经如禅,墨迹未干时,心灵已沐法雨。那字字珠玑的经文,其归宿不在书柜深处,而在我们日日践行的清净心田。当墨迹在纸上凝固,它已完成使命—引导我们穿越文字的丛林,抵达无言的澄明
那耗费心力一笔一划写就的经文,自己可以保存吗?这疑问背后,实则是现代人面对传统仪轨时,对有形之物那份难以割舍的执念,我们执着于保存,却常忘了抄经本意,是让心灵在墨迹流淌中涤荡尘埃,而非将经卷束之高阁,成为供奉于神龛的圣物。 佛门智慧,向来直指人心。《金刚经》有偈:“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佛法本身都如渡河之筏,过河即应舍去,何况承载佛法的文字载体?佛陀曾以指月为喻,手指只为指示月亮方向,若执迷于手指,便永远看不见月亮,抄经亦如此,经文是渡我们抵达彼岸的舟楫,若只执着于保存那墨迹斑斑的纸张,岂非错认了手指为明月? 抄经之真义,在于“身口意”三业清净的修行过程,身体端坐,一笔一划,是庄严的仪式;口中默诵经文,是音声禅定;心意专注,澄澈无染,才是核心所在,当笔尖在纸上行走,心亦随之沉静,杂念如尘埃般被拂去,此际,经文已非外在文字,而是融入血脉的清凉法流,此时若再执着于保存那纸墨,岂非如同已饮甘泉却紧握空杯? 传统中,抄经后的处理方式充满智慧,或恭敬焚化,青烟袅袅,象征“无住生心”,不滞于物;或置于洁净高处,任其自然风化,归于尘土,契合“诸行无常”之理;亦有藏之名山,传之后世,为法脉延续种下善因,无论何种方式,皆重在对法的恭敬与对“我执”的破除,而非对纸张本身的占有,古德云:“万法本闲,唯人自闹。”我们何必在墨迹干涸后,再添一层执着的尘埃? 保存亦非绝对不可,若为时时温习、策励道心,或为家人种下善根福田,妥善保存自无不可,但关键在于存心——是出于对法的珍重与践行之需,还是出于对“我”之作品的贪恋与炫耀?《维摩诘经》点明:“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保存与否,终究是形式;心地的澄澈与对法的恭敬,才是根本,若保存反成挂碍,不如效仿古人“竹帛烟销”的洒脱。 现代人抄经,常陷入“保存焦虑”,实是时代症候的投射,在信息爆炸、万物皆可数字备份的今天,我们习惯了占有与囤积,却遗忘了“放下”的智慧,抄经本为对治烦恼,若因保存问题再生新忧,岂非南辕北辙?当我们在云端备份经文时,真正需要备份的,是那份提笔时的专注与虔诚。
当抄经者终于释然,将凝聚心血的经卷付于净火,灰烬飞散如蝶,他脸上却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宁静微笑,那一刻,灰烬比宣纸更接近经文的本质——那无住无着的空性,在火焰中涅槃重生,化为心头不灭的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