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悟佛法鳳梨的邂逅情緣
慧明第三次跌下蒲团时,后脑勺重重磕在《金刚经》上,经书硬硬的棱角硌得他生疼,他懊恼地揉着痛处,目光茫然投向窗外,山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嘲笑他枯坐的徒劳,他日日诵经打坐,虔诚如初,可心却如被无形绳索捆缚,离那澄澈无碍的境地,似乎越来越远,他困惑地思忖:难道自己真如师父所言,心念如脱缰野马,竟被这红尘俗世缠缚得如此之深?
终南山下,他化缘时迷了路,却意外闯入一片凤梨园,园中果实累累,金黄饱满,如同无数颗小太阳坠在碧绿枝叶间,散发出浓郁甜香,竟引得他腹中馋虫蠢蠢欲动,园主陈伯,一个独臂老汉,正弯腰侍弄着凤梨,动作却出奇地灵活,他热情招呼慧明,递来一只刚摘下的凤梨,果皮金黄,香气扑鼻,慧明却慌忙摆手:“出家人……不贪口腹之欲。”陈伯闻言,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如山谷回音:“小师父,你心里头,怕早馋得打鼓了吧?”
陈伯不由分说,独臂如闪电般抄起小刀,刀光在凤梨上灵巧游走,果皮如金缕衣般层层剥落,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刀锋旋转,果肉竟旋出螺旋纹路,如佛门“卍”字,又似宇宙星云,暗藏玄机,慧明看得呆了,那流畅的刀法,竟似蕴含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与圆满,陈伯将削好的凤梨递来,慧明迟疑着接过,指尖触到冰凉果肉,一丝清甜气息钻入鼻端,他轻轻咬下,汁水瞬间在口中迸裂,酸甜交织,如醍醐灌顶,一股从未有过的鲜活滋味直冲灵台——原来这尘世滋味,竟能如此真切地唤醒麻木的感官!
陈伯见慧明吃得专注,眼中浮起温柔的光,他指着园中一张空置的旧竹凳,声音低沉下来:“以前,她最爱坐这儿看我削凤梨……削得不好,她总笑我笨手笨脚。”原来,陈伯年轻时漂泊南洋,一次海难中失去左臂,万念俱灰时,被一位种植凤梨的孤女所救,她不仅救了他的命,更教会他如何用仅存的右手,在土地上重新扎根、开花、结果,凤梨园里,他们一起劳作,一起品尝收获的甜蜜,日子清贫却溢满温情,后来妻子病逝,陈伯便守着这片浸透两人血汗与深情的凤梨园,如同守护着永不褪色的誓言,他削凤梨时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正是妻子当年手把手教会的,每一刀下去,都是无声的思念与刻骨的铭记。
慧明听得心头震动,忍不住问:“您……不觉得苦么?”陈伯却摇摇头,目光扫过累累果实:“小师父,你看这凤梨,开花结果,自有它的时节;熟透了,香甜可口;可若烂在地里,也滋养了泥土,来年新苗更壮,这园子,就是我的禅堂。”他顿了顿,指着慧明手中吃剩的凤梨芯,“佛在《金刚经》里讲无相,你偏要盯着佛像看;讲无住,你偏死守着蒲团不放,就像这凤梨,你只当它是解渴的果子,却看不见它从泥土里长出来,又终将回到泥土里去的道理,缘起性空,哪一样不是佛法?”
“缘起性空”四字如惊雷贯耳!慧明怔在原地,口中凤梨的余味尚存,心中却豁然开朗,他执着于蒲团上的枯坐,执着于经卷上的文字,执着于一个“空”的虚相,却恰恰背离了佛法活泼泼的真意,陈伯与凤梨园的故事,陈伯那独臂削出的完美螺旋,乃至这手中酸甜的果实本身,何尝不是“缘起”最生动的示现?而它们终将消逝、转化,又分明指向那不可言说的“性空”,原来佛法不在山巅的孤绝,而在泥土的芬芳、果实的滋味、人情的冷暖流转之中,他日日苦求的“空”,竟在这片充满生灭、充满情缘的凤梨园里,触手可及。
慧明回到山寺禅房,经书上的凹痕犹在,可心境已迥然不同,他不再恐惧蒲团,亦不再执着经卷,当山风再次拂过,他仿佛听见凤梨叶在阳光下舒展的低语,嗅到泥土与果实交织的芬芳,他轻轻合上眼,舌尖悄然回味起那酸甜交织的滋味——那滋味里,有陈伯独臂旋出的圆满刀光,有竹凳上无声的守望,有泥土下深埋的誓言,更有生命本身刹那生灭、无住无留的澄明启示。
山下,陈伯肩扛锄头,锄刃上沾着的新泥,在夕阳里亮得像柄开光的剑,缓缓融进凤梨园深深浅浅的绿意里,慧明终于懂得,所谓“情缘”,并非缠缚的绳索,而是照见本心的明镜;所谓“佛法”,亦非远在彼岸的灯塔,它就在这泥土的呼吸、果实的成熟、以及每一次带着体温与记忆的邂逅之中——如同凤梨的滋味,初尝是酸甜的激荡,细品之下,却是生命流转不息的澄澈回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