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卧三千里,当河南倦客遇见云南睡佛
自伊川车站启程,我心中浮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如潮水般奔涌不息,我坐在候车室,心却如悬在虚空中,仿佛被无形绳索牵扯着,在纷繁的尘世里,飘摇无定,列车终于启动,窗外中原大地平展如毯,我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心头却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压着,沉甸甸的,难以喘息。
列车一路向南,穿行于黔滇的崇山峻岭之间,窗外,山势渐次陡峭,云雾缭绕,山间偶有村落点缀,炊烟袅袅,恍如世外桃源,旅途的劳顿,竟在不知不觉间洗刷着内心的浮躁,当列车最终抵达保山,再换乘汽车蜿蜒而上,山风携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我竟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仿佛灵魂在颠簸中抖落了层层尘埃,渐渐显露出本真的轮廓。
终于抵达卧佛寺,山门古朴,掩映于苍翠之中,寺内香火缭绕,却无喧哗,只有低低的诵经声如溪流般流淌,我随人流缓步前行,穿过几重殿宇,心绪也愈发沉静下来,当那尊巨大的卧佛赫然呈现在眼前时,时间仿佛骤然凝固了。
佛身长六米,重逾十吨,由整块青石精雕而成,安然横卧于佛龛之内,佛像面容安详,双目微阖,唇角似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最令人屏息的是那悬空的手臂——小臂以下自然垂落,仅以指尖轻触石座,仿佛佛陀只是假寐片刻,随时会从千年长梦中醒来,舒展身躯,我伫立佛前,仰望着这凝固了千年的安详,心头那沉甸甸的块垒,竟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消融,一位年轻香客在佛前久久凝视,手机从口袋滑落在地,竟浑然不觉,只任泪水无声滑落,那泪珠里,分明映着佛前摇曳的烛光。
这尊唐代贞观年间的杰作,在千年时光的打磨下,其沉静姿态竟成了现代人精神困顿的无声映照,佛陀横卧,并非沉沦,而是历经彻悟后一种大自在的休憩,他仿佛在说:众生奔波不息,所求为何?那悬空的手臂,是随时准备撑起这婆娑世界的象征,佛龛前,香客们或默默垂首,或闭目合十,他们脸上疲惫的皱纹里,正映着卧佛那亘古不变的慈容,佛的“卧”与人的“醒”,在此刻形成奇妙的互文——我们跋涉千里,风尘仆仆,不正是为了在佛的安眠里,寻回自己那颗在喧嚣中走失的、本应清醒的心么?
步出寺院,山风清凉,回望那隐于林间的殿宇飞檐,心中澄澈如洗,卧佛寺的旅程,并非仅是地理上从伊川到保山的跨越,更是灵魂从喧嚣向宁静的一次艰难泅渡,那尊横卧的佛,以他千年不变的姿态,无声地启示着:所谓觉醒,并非要我们永远睁大双眼,而是懂得在奔波的间隙,安然躺下,让灵魂得以喘息、沉淀,积蓄重新起身的力量。
归途上,列车再次穿越重重山岭,窗外暮色四合,灯火次第亮起,我闭上眼,卧佛那悬空的手臂与安详的面容,又清晰地浮现于脑海,原来我们总以为走了三千里来看佛,却不知是佛等了三千年,只为看我们何时能真正起身,在喧嚣尘世中,活出那份源自内心的澄明与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