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我决定成为沙弥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我站在寺院的门槛上,身后是喧嚣尘世,眼前是青灯古佛,剃度刀在头顶游走,青丝簌簌飘落,如秋叶离枝,当最后一缕发丝飘落,我抬眼望见母亲眼中噙满的泪水,心中却如古井无波——这扇门,我终究是跨进来了。
我出家之念,并非如古时高僧般源于顿悟,而是被俗世里层层叠叠的烦忧压得喘不过气,学校中,我像一只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永无休止地旋转于题海与分数之间;家中,父母焦灼的目光如芒在背,我常听见他们深夜低语,叹息着“别人家的孩子”,那日,我偶然翻到一本佛经,书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一句,如一道闪电劈开我混沌的思绪,原来这令人窒息的“有为”,竟可以如泡影般放下?这念头如种子,在少年心田里悄然萌发。
初入佛门,生活如陡峭山壁,每一步都需重新学习,凌晨三点,板声如雷,硬生生将我从睡梦中拽起,身体尚在发育的困倦与寺规的严苛激烈碰撞;素斋清淡,肠胃里却翻腾着对家中滋味的渴望;更难的,是那艰深经文,我如同在陌生语言的迷宫中摸索,曾经背诵化学方程式的头脑,如今却要艰难地咀嚼“色即是空”的玄奥,最难忘的,是第一次参加超度法事,当得知往生者竟与我同龄时,心头如遭重击——死亡原来如此切近,它并非书本上遥远的概念,而是真切地站在了青春的门槛之外。
修行路上,并非只有苦行,一日早课,我藏在袖中的电子手表闹铃骤然响起,流行歌曲的旋律突兀地划破肃穆的殿堂,我面红耳赤,窘迫得无地自容,师父却平静道:“听完了再继续。” 这意外的包容,如春风化雨,后来,手表电池耗尽,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时刻,我竟也渐渐习惯了以晨钟暮鼓感知时间的流转,师父的宽容与智慧,如暗夜明灯,照见了我执拗的棱角,也让我明白,修行并非要扼杀少年心性,而是引导它流向更澄澈的河道。
十年光阴,如流水般在木鱼声中淌过,如今回望山门内外,恍然有悟:当年那看似决绝的转身,并非对尘世的逃避,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更早地迎向了生命必须直面的课题,当同龄人还在为升学焦虑时,我已在晨钟暮鼓间学习与无常共处;当他们在题海中沉浮,我于青灯古卷里,体味着超越生灭的宁静,这“早出家”,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晚成熟”——它让我在稚嫩之年,便触碰到了生命最深的根柢。
十四岁入佛门,非是逃避,而是少年人一种早慧的承担,在青丝落尽的仪式里,我以稚嫩的肩膀,提前扛起了生命中最重的行囊——关于存在,关于消逝,关于如何在喧嚣中安放一颗心,山门内外,看似两重天地,实则不过是同一条觉悟之路的不同驿站,当同龄人埋头于书山题海,我亦在另一片寂静的“海”中泅渡,学习着直面生命最幽深的本质。
跨过山门那刻,我仿佛听见身后世界喧嚣依旧,而眼前,晨钟正穿透薄雾,清越悠长——原来生命之课,无论以何种方式修习,最终指向的,都是那颗在纷扰中寻求澄明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