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秘藏,西夏普贤赴法会,丝路佛光中的异彩华章
在敦煌莫高窟与榆林窟的幽深洞窟中,千年时光被凝固于壁面之上,当目光掠过那些盛唐的雍容、五代的婉约,一个独特而短暂的历史印记却如惊鸿一瞥——那便是西夏王朝统治敦煌的180余年,在这段被时光轻描淡写的历史间隙里,榆林窟第3窟西壁南侧,一幅《普贤菩萨赴法会》原像以其卓然风姿,成为西夏佛教艺术最璀璨的遗珍,无声诉说着一个消逝王朝的信仰与审美。
步入榆林窟第3窟,西壁南侧的《普贤菩萨赴法会》原像瞬间攫取观者心神,画面中央,普贤菩萨端坐于六牙白象背负的莲台之上,法相庄严而慈悲,白象步伐沉稳,仿佛正穿越虚空,奔赴一场殊胜法筵,菩萨身披华美天衣,璎珞环佩垂落,其身后祥云缭绕,佛光如日轮般炽盛放射,映照得整个画面神圣而辉煌。
普贤并非孤身赴会,其周围簇拥着形态各异、神情专注的随行圣众:威武的天王怒目圆睁,护法之心昭然;罗汉或沉思或凝望,智慧之光内蕴;菩萨则姿态娴雅,宝相庄严,更有驮负经卷的象队缓步相随,象征着佛法智慧如恒河流布,绵延不绝,整幅画面布局精妙,人物虽众却繁而不乱,在对称中寻求灵动,于秩序中暗藏生机,完美诠释了西夏画师对佛国盛景的虔诚想象与高超技艺。
西夏王朝,这个由党项羌人建立的政权,在11至13世纪纵横于中国西北,敦煌作为丝绸之路上的明珠,自1036年起便处于西夏治下,西夏皇室笃信佛教,大规模译经、建寺、开窟,使佛教艺术在敦煌这片沃土上绽放出别样异彩,榆林窟第3窟的营建,正是西夏佛教鼎盛期的见证,此窟不仅规模宏大,其壁画内容之丰富、技艺之精湛,堪称西夏佛教艺术的巅峰之作。
《普贤菩萨赴法会》原像的艺术语言,深刻烙印着西夏特有的文化融合印记,色彩运用上,石绿、土红、铅丹与金箔交相辉映,浓烈而和谐,明显受到回鹘艺术的熏染;线条则刚劲挺拔如屈铁盘丝,继承了唐代吴道子“吴带当风”的遒劲遗韵,又融入了藏传绘画的精密特质,尤为令人惊叹的是“沥粉堆金”工艺的运用——菩萨冠饰、璎珞的轮廓以金线凸起勾勒,在幽暗洞窟中历经八百载风霜,依然闪耀着信仰的华光,这种对装饰性的极致追求,迥异于唐宋壁画的含蓄内敛,彰显了党项民族独特的审美取向。
普贤菩萨作为汉传佛教四大菩萨之一,其“十大愿王”的精神内核——特别是“恒顺众生”的博大愿行,与西夏统治者在多民族地域推行佛教、稳固政权的需求高度契合,榆林窟第3窟中,《普贤变》与北侧《文殊变》相对而绘,形成“华严三圣”中两位胁侍菩萨的完美呼应,文殊司智慧,普贤践愿行,这种对称布局不仅符合佛教仪轨,更深层映射了西夏对“悲智双运”佛理的尊崇,以及对政权智慧与德行并重的期许。
历史的风沙曾几乎掩埋了这段辉煌,西夏灭亡后,敦煌洞窟历经元、明、清各代的重修与覆盖,许多西夏艺术珍品被湮没于底层,直至20世纪40年代,画家张大千在榆林窟临摹时,才意外剥开表层壁画,使包括第3窟普贤文殊变在内的一批西夏杰作重见天日,在敦煌研究院的精心保护下,这幅《普贤菩萨赴法会》原像得以妥善保存,成为研究西夏佛教艺术、民族审美乃至丝路文化交流的活化石。
当我们在榆林窟第3窟的微光中凝望这幅《普贤菩萨赴法会》原像,目光所及不仅是线条与色彩的舞蹈,更是西夏王朝在历史长河中刻下的不朽印记,普贤菩萨乘象徐行的身姿,承载着一个消失民族对佛国净土最深的向往;那沥粉堆金的璀璨光芒,是党项匠人用虔诚之心熔铸的永恒星辰。
敦煌壁画,作为人类文明的共同记忆,其价值远超艺术本身,西夏普贤赴法会原像的存在,提醒我们敦煌不仅是汉唐的敦煌,更是多民族共同书写的精神史诗,当普贤的白象驮着经卷穿越时光长廊,它最终抵达的,是人类对美与信仰永恒追求的心灵彼岸——在敦煌的洞窟深处,民族与信仰的界限早已消融,唯留佛光普照,照见千年如一日的慈悲与庄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