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终有尽时,而石佛低垂的眼睑与林师傅讲述的乡土故事,已如种子般落入心田。车轮停驻,心却仍在路上—那通往内心澄明的朝圣之路,原来始于每一次对速度的主动放弃,始于每一次对土地与人情的深深俯首
清晨,三饶古镇的街巷尚在睡意朦胧中,我站在青石板路上,等候着那辆预约好的包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晨露,在寂静中发出轻微声响,载着我驶离了这座古意盎然的小镇,朝着石佛寺的方向而去,车窗外,黛青色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这方寸车厢,竟成了我移动的观景台,载着我驶向一场未知的朝圣之旅。 司机姓林,是位地道的本地人,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却掩不住眼神里的热情,车子驶离三饶不久,他便打开了话匣子,声音沉稳而亲切:“这路啊,我跑了十几年,闭着眼都能摸到石佛寺的门槛。”他讲起三饶的香米如何粒粒晶莹,讲起路边村落里晾晒的菜脯如何咸香扑鼻,讲起山坳里某处不起眼的古井,竟藏着一段凄美的传说,这些故事如清泉般流淌,浸润着窗外掠过的每一寸土地,使那些原本沉默的山水草木,忽然间有了呼吸与心跳,车子驶过一处村落,他指着远处一座古朴的祠堂:“喏,那是我们林氏的祖祠,每年祭祖,比过年还热闹。”言语间,一种对故土深沉的眷恋,悄然弥漫在车厢里,仿佛车窗外那起伏的山峦,亦是他血脉延伸的肌理。 车子驶入盘山公路,山势渐陡,林木愈发葱郁,林师傅娴熟地操控着方向盘,在蜿蜒的山道上如履平地,他忽然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弯道处放缓了车速,指着窗外:“看那边,山坳里那几户人家,云上村’了。”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几座黛瓦白墙的屋舍,错落有致地嵌在青翠的山腰,云雾缭绕其间,宛如仙境,他感慨道:“以前路不通,他们下山一趟得大半天,现在路修好了,日子也活络多了。”车子继续前行,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气灌入车窗,拂过面颊,沁人心脾,这包车之旅的从容,让我得以细细品味这山间每一帧流动的风景,不必如赶路人般,只留下模糊的掠影。 终于,石佛寺那古朴的山门在望,林师傅稳稳地将车停在寺前开阔处,笑着叮嘱:“慢慢看,心诚则灵,我就在这儿等。”踏入古寺,千年时光的沉淀感扑面而来,香火缭绕中,那尊依天然山岩雕凿而成的唐代石佛,低眉垂目,面容慈悲而宁静,仿佛阅尽了人间所有的悲欢起落,我立于佛前,周遭的喧嚣似乎瞬间被抽离,只余下内心一片澄澈的寂静,寺中古木参天,浓荫匝地,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斑驳的石阶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斑,一位老僧在廊下缓缓扫着落叶,竹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竟成了这方天地里最和谐的韵律,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无限拉长、稀释,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与佛对视,亦是与自己的内心对话。 回程路上,夕阳熔金,为连绵的群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轮廓,林师傅打开了车上的潮乐,丝竹之声悠扬婉转,与车窗外流动的暮色交织在一起,我倚着车窗,回味着石佛前那片刻的澄明,忽然对“行”与“至”有了新的体悟,这包车一程,何尝不是一场微缩的修行?它以其独有的从容,消解了现代交通中“赶路”的仓促与焦虑,车轮丈量着地理的距离,更丈量着心灵抵达宁静的深度——当交通工具本身成为旅行目的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司机林师傅成为地方风物活生生的注脚,速度的悖论于此显现:我们看似更快地抵达,实则更深地沉入。 车子在暮色中驶回三饶,灯火渐次亮起,回望车窗外,石佛寺的方向已隐入苍茫暮色,车轮滚滚,碾过的是道路,沉淀下的却是心路,这一程包车之旅,不仅载我穿越了山水,更载我穿越了日常的喧嚣,触摸到一份沉淀于时光深处的宁静,当交通工具成为旅行目的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速度的悖论于此显现:我们看似更快地抵达,实则更深地沉入——这车轮上的禅意,或许正是现代人于匆忙行旅中,所能觅得的一剂清凉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