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魄禅心,荥阳假山中的佛教雕塑艺术
晨光熹微,荥阳城郊的工坊里,凿石之声已清脆响起,一位老匠人凝神屏息,手中锤凿在粗砺山石上轻点、细琢,石屑纷飞如落花,在他手下,一块原本粗犷无奇的顽石,正悄然显露出菩萨低眉的慈悲轮廓,这并非孤立的创作,而是荥阳土地上延续千年的艺术回响——假山制作与佛教雕塑的奇妙融合,正于石屑纷飞中诉说着信仰与技艺的永恒对话。
荥阳假山制作技艺,其源流可追溯至汉代园林艺术的蓬勃兴起,当北魏时期佛教艺术如暖流般浸润中原大地,特别是洛阳龙门石窟的辉煌凿刻,为近在咫尺的荥阳工匠们打开了崭新的艺术视界,佛的庄严、菩萨的慈悲、飞天的灵动,这些神圣形象不再仅仅属于深山幽谷的石窟,它们开始悄然“下山”,寻求在更贴近尘世生活的载体上栖居,假山——这一浓缩自然丘壑的独特园林元素,以其可塑的形态与包容的空间,成为承载佛影禅心的绝佳载体,自此,荥阳假山便与佛教雕塑结下不解之缘,石与佛的对话,在庭院深深处悠然展开。
荥阳假山制作中佛教雕塑的独特魅力,首先在于其“因势象形”的至高智慧,匠人面对每一块形态各异的山石,绝非生硬地削足适履,而是以一双慧眼去“读石”,去体察石料本身的肌理、走向、孔窍甚至瑕疵,一块石料上天然的凹陷,在匠人眼中或许正是佛陀低垂的眼睑;一道蜿蜒的天然石纹,稍加引导便可化作菩萨衣袂的飘逸流转;一处突兀的棱角,经巧妙雕琢竟能成就护法金刚的威严气势,这种“石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创作,充满了东方哲学“顺应自然”的智慧,使冰冷的石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气息,每一尊佛像都成为这块石头“本应如此”的天然呈现。
荥阳匠人将佛教造像的仪轨精髓,深深融入假山制作的灵魂之中,他们深谙佛门法度,无论是佛陀的“三十二相、八十种好”,还是菩萨的璎珞庄严、天王的甲胄威仪,皆非随意为之,而是承载着深邃的宗教象征与宇宙观照,荥阳匠人凭借世代相传的技艺与虔诚之心,在方寸山石间严谨复现这些神圣符号,一尊置于假山主峰的释迦牟尼像,其手印必是契合场景的“说法印”或“禅定印”;假山洞窟深处若雕观音,则多取“水月观音”之自在姿,与周遭水景、幽境浑然一体;而假山险要处所立的护法天王,必是怒目圆睁,足踏邪祟,其威猛之势借山势而倍增,明代荥阳名匠李石生所造“三转法轮”假山,便是在山体主峰精心雕琢佛陀结跏趺坐,手结说法印,其下岩层自然形成的涡旋纹理被巧妙转化为转动的法轮相,山泉自佛座下汩汩流出,象征佛法如甘霖普润众生,堪称形神交融的典范。
荥阳假山中的佛教雕塑,其价值远不止于技艺的炫目,它们将抽象的佛理哲思,转化为庭院中可触可感、可观可游的具象存在,一尊静立山巅的佛像,无言传递着“觉悟者”的超越境界;一龛藏于幽谷的菩萨,默默诉说着“慈悲济世”的博大情怀;假山整体的嶙峋起伏、洞壑幽深,暗合着修行之路的曲折与顿悟的豁然开朗,当人们漫步园中,目光与这些石雕相遇,心灵便在不经意间被引向宁静与澄明,这些石雕,是凝固的禅诗,是立体的经卷,它们让深奥的佛法以最亲切自然的方式,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与审美体验之中,在无声中完成精神的点化与升华。
时代浪潮奔涌不息,荥阳假山制作与佛教雕塑这一古老艺术亦面临严峻挑战,传统手工作坊在现代化机械生产的冲击下日渐式微,掌握核心技艺的老匠人逐渐凋零,年轻一代对这门需要深厚积淀与极大耐心的艺术兴趣寥寥,更令人忧心的是,市场对“效率”的盲目追逐,催生出一批批粗制滥造、形神俱失的所谓“佛教假山”,那些精妙的“因势象形”被僵化的模具复制所取代,庄严的宗教仪轨被肤浅的符号堆砌所亵渎,石虽无言,其承载的文化精魂却在喑哑中泣诉。
守护这份“石魄禅心”,需要清醒的认知与切实的行动,必须加快对荥阳假山制作技艺(尤其是佛教雕塑部分)的系统性记录、整理与非遗申报工作,建立老匠人口述史与影像档案,如同为易逝的技艺筑起坚固的堤坝,探索传统与现代的对话融合至关重要,在坚守“因势象形”核心精神与佛教造像仪轨精髓的前提下,可尝试将传统假山艺术引入现代公共空间、主题文化园林乃至当代艺术创作,赋予其新的时代语境与表达形式,培养兼具传统功底与现代审美的年轻传承人,鼓励他们在理解传统后进行有根基的创新,让古老的技艺在新时代的土壤中焕发新枝。
当夕阳为荥阳工坊披上金色余晖,老匠人放下手中的工具,凝视着初具形态的佛像,石屑落定,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粗粝的石头在匠人虔诚的雕琢下,已然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庄严,这尊尚未完成的佛像,不仅是一块石头的蜕变,更是千年技艺与不朽信仰在时间之河中的又一次深情交汇。
荥阳假山中的佛教雕塑,是石之魄与禅之心的完美结晶,它提醒我们,真正的艺术,是心手相应、物我交融的创造;真正的传承,是在敬畏传统中寻找照亮未来的星火,愿这石魄禅心,穿越岁月尘埃,在匠人的每一次落锤、每一次凝视中,永续其不朽的光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