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之际,暮色四合,石佛寺华灯初上。回望美玉轩,老陈的身影在灯下依旧专注,刻刀与玉石的低语在喧嚣渐息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店中玉器在柔光中静静吐纳着温润光华,仿佛无数沉眠的魂灵在无声诉说
石佛寺的清晨,薄雾如纱,轻轻笼罩着街巷,我循着那清越而执拗的“叮叮”之声,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市,停驻在“美玉轩”门前,店门半开,里面一位老者正俯身于工作台前,刻刀在玉石上跳跃,那声音如清泉滴落石上,又似晨钟敲响,一下一下,叩击着这古老玉乡的清晨,也叩开了我心中对玉魂的探寻之门。 美玉轩内,玉光浮动,仿佛凝结了石佛寺千年玉脉的精魂,柜台里,和田籽料温润如凝脂,独山玉则青翠欲滴,翡翠的绿意如春水初生,玛瑙的纹理则似云霞流动,每块玉都静卧于柔光之下,无声诉说着大地深处亿万年的秘密,它们被时光与匠人共同雕琢,从粗粝顽石蜕变为温润灵物,如《礼记》所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玉的蜕变,岂非正是生命由混沌走向澄明的隐喻? 目光流转,定格于一位老者身上,他便是老陈,美玉轩的镇店之魂,他双手布满岁月刻下的纹路,却异常稳健,此刻他正屏息凝神,刻刀在玉料上谨慎游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与刻刀的节奏合拍,他雕琢的是一尊观音,眉目间慈悲初现,衣袂线条已显飘逸之姿,老陈告诉我,玉雕之道,首在“相玉”——需读懂玉料天然的纹理、色彩与瑕疵,顺势而为,让顽石中沉睡的魂灵苏醒,他常言:“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我们雕玉人,心也得有这五德。”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分明是玉魂映照出的纯粹信仰。 老陈的刻刀下,流淌着石佛寺玉雕的千年血脉,他向我展示一件珍藏的“俏色”佳作:一块青玉料上,天然沁入一抹枣红,他巧妙将其雕成一只立于青石上的灵猴,红皮化为猴身,青玉则成山石,浑然天成,令人拍案叫绝,这巧夺天工的手艺,正是石佛寺玉雕“量料取材,因材施艺”古老智慧的生动注脚,老陈抚摸着作品,声音低沉:“玉有灵,它认得懂它的人,也认得懂它的刀。”他手中刻刀,分明是接通古今的灵媒,让沉睡的玉魄在当代重新焕发神采。 玉魂的传承之路并非坦途,美玉轩的隔壁,机器轰鸣声不绝于耳,电脑雕刻机正以惊人的效率复制着千篇一律的玉件,年轻学徒小张,有时会望着那些光洁却冰冷的机雕作品出神,眼神中交织着对效率的向往与对手工价值的困惑,老陈看在眼里,并未苛责,只是在一个午后,将一块上好籽料郑重交到小张手中:“试试手,用心听听这玉想说什么。”他深知,玉魂的延续,不仅需要技艺的传授,更需要那份对玉德的敬畏在年轻血脉中扎根发芽。 美玉轩,正是石佛寺玉魂在时代激流中的一方灯塔,当机械复制如潮水般涌来,老陈却始终坚守着“一刀一魂”的执念,曾有商人携重金求他批量复制某件获奖作品,他摇头拒绝:“玉魂不可复制,每一块玉都该有它自己的命。”这份固执,在喧嚣的玉都市场里,宛如一曲清越的绝响,美玉轩的灯光,因此成为石佛寺玉雕精神不灭的星火,在机械的洪流中,为玉魂保留了一处神圣不可侵犯的殿堂。
玉魂何寄?它不在冰冷的机械臂上,而在老陈布满岁月刻痕却沉稳如山的掌中,在刻刀与玉石每一次充满敬畏与灵犀的触碰里,美玉轩的存在,正是对“玉不琢,不成器”古老箴言的当代回响——它昭示着,纵使时光流转、世易时移,只要匠心如月,敬畏如初,那蕴于石中的精魂便永不湮灭。
玉魂不灭,因它早已在匠人掌心的温度里,在每一次虔诚的雕琢中,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当老陈布满岁月刻痕的手拂过温润的玉面,月光仿佛也流淌其上——这岂非是玉魂在人间最温柔的显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