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祷时分,当信仰成为不能说的秘密
地铁车厢里,一位年轻女子轻轻擦拭着腕上那串油润的佛珠,珠子在灯光下幽幽发亮;而我的同事,却总在无人时悄悄将一张小小的平安符塞进工牌夹层,仿佛藏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拜菩萨,这缕缭绕于无数人心头的檀香,在今日却成了许多人欲言又止的私语——去拜菩萨,真的可以坦然告诉别人吗?
信仰,究其根本,是灵魂与神圣之间最私密、最珍贵的契约,它如德国神学家蒂利希所言,是人对“终极关怀”的深沉回应,是心灵深处最幽微的震颤,这份契约,本无需他人见证,亦不必向世界宣告,虔诚的跪拜,低首的默祷,是灵魂在寂静中与神佛的对话,是心香一瓣,独自燃烧于内心深处的祭坛,那瞬间的安宁与澄澈,是独属于个人的精神绿洲,如《坛经》所启示:“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那份自足圆满,何须外求?
人终究是社会性的存在,当信仰的私密性遭遇公共空间的审视,无形的压力便悄然滋生,在职场,若公开表达对神佛的虔诚,可能被贴上“迷信”或“不够理性”的标签,甚至影响专业形象;在社交圈,亦可能引来不解的目光或善意的调侃,许多人选择将这份信仰悄然藏起,如同我的同事,将平安符谨慎地隐匿于工牌夹层,让信仰成为不能言说的秘密,这种沉默,并非信仰的动摇,而是对现实压力的无奈妥协,是心灵在世俗目光下谨慎的自我折叠。
更令人深思的是,在数字时代,信仰的表达竟也染上了“表演”的色彩,社交媒体上,有人精心拍摄寺庙的飞檐斗拱,定位打卡,配以“佛光普照”的标签,却可能对殿内庄严的佛像匆匆一瞥,未曾真正俯身,更有甚者,如“佛媛”之流,将清修之地变为秀场,袈裟成了道具,蒲团沦为背景,当信仰被压缩为一张张精心修饰的图片,当虔诚被简化为一次次定位的炫耀,信仰本身的神圣内核,是否已在无形中被消费与消解?古人捐资造像,在敦煌壁画角落留下小小供养人画像,是为虔诚的功德;今人镜头前刻意摆拍,却只为收割流量——这动机的云泥之别,折射出时代精神图景的深刻变迁。
拜菩萨之事,究竟该不该说?答案或许并非非此即彼,信仰的表达,贵在真诚,重在发心,若分享是源于内心的喜悦与对善念的传递,如同向友人展示一朵心田绽放的莲花,自然无妨,但若分享掺杂了炫耀、功利,或只为寻求外在认同,则可能背离了信仰清净的本意,弘一法师圆寂前手书“悲欣交集”四字,那超越言语的深邃境界,正是信仰体验难以言传的明证,有时,沉默的守护比喧嚣的宣告更接近信仰的本质——如梁文道先生所悟:“沉默的信仰同样有力”,那份无言的力量,往往更能穿透浮华。
真正的虔诚,是内心的持守,是“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的悲悯胸怀,它无需外在标签的加持,亦不因是否宣之于口而增减分毫,佛前长明不灭的,终究不是电子屏幕里虚拟的莲花灯盏,而是人心深处那一点对庄严与慈悲的敬畏之火。
当檀香燃起,青烟袅袅,我们俯身跪拜的那一刻,世界已在身后安静下来,那份与菩萨之间无言的交流,那份独对神明的澄澈心境,才是信仰最珍贵的核心,至于是否将这份体验示于人前,已非关键——心香默祷,其诚自昭;真正的信仰,从来静水流深,它既能在喧嚣中保持沉默的尊严,亦能在分享时传递温暖的善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