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照影,弘一法师的律宗之基与超越宗派的精神境界
弘一法师李叔同,这位从艺术巅峰转身遁入空门的传奇人物,其一生行迹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长卷,当人们试图以宗派标签去框定这位高僧时,却常陷入一种迷思:他究竟属于哪一宗?是律宗?净土宗?还是华严宗?弘一法师的宗派归属,恰如他晚年所书“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境界——其精神早已超越宗派藩篱,在律宗之基上,融汇诸宗精粹,最终抵达圆融无碍的佛学至境。
弘一法师的佛门生涯,始于对戒律的虔诚皈依,民国初年,佛教界戒律松弛,僧团清规废弛,他深感痛心,1918年剃度后,他毅然选择以律宗为根本,潜心研习南山律宗典籍,尤其对《四分律》的钻研倾注了毕生心血,他刺血写经,一字一拜,以血为墨,以身为纸,将戒律精神融入骨髓,他曾在闭关时,桌上永远并置着律典与弥陀经,那盏青灯下,他逐字校勘律藏,甚至为一条戒律的细微差别,彻夜不眠,反复推敲,他常言:“戒为无上菩提本”,此语如金石掷地,昭示了他对戒律作为修行根基的深刻体认,他晚年自号“二一老人”,一事无成人渐老”的谦卑,与“一钱不值何消说”的淡泊,正是律宗持戒精严、克己苦修精神的外化。
弘一法师的修行之路并未止步于律宗,他深知戒律如舟筏,渡人至彼岸,却非彼岸本身,他早年深受印光大师影响,对净土法门深具信心,持名念佛成为他日常功课,他常对弟子开示:“念佛乃诸法之归宿,犹如百川之归海。”他晚年书写的“南无阿弥陀佛”六字洪名,墨迹凝重而空灵,每一笔都凝聚着对弥陀净土的至诚归命,他对华严境界的向往亦贯穿始终,他赞叹华严“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圆融法界,晚年更倾力弘扬《华严经》,创作《华严集联三百》,以书法艺术传递华严玄旨,他曾在普陀山闭关时,每日清晨必诵《普贤行愿品》,将华严的广大行愿与净土的深信切愿,在戒律的清净基石上完美交融。
弘一法师的宗派实践,恰如《维摩诘经》所言:“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他深谙诸宗法门本为佛陀应机施教的不同方便,其本质并无高下,他曾在致友人的信中写道:“宗派如药,病愈则药当舍,执着宗派之名相,反成法执之障。”他复兴律宗,却不安住于律宗;他精修净土,却不囿于净土;他深研华严,却不滞于华严,这种超越宗派的精神,正是对佛陀“法无定法”根本教义的深刻体证与践行,他晚年自号“晚晴老人”,其“悲欣交集”的绝笔,正是这种超越宗派、直契本心之生命境界的终极写照——悲悯众生沉沦之苦,欣悦于法性光明之显现。
弘一法师的宗派实践对当代佛教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在当今佛教界,或偏执一宗而排斥他宗,或模糊宗派特色而失其精髓,弘一法师的圆融之路恰是一剂良方,他启示我们:宗派如指月之手,其价值在于指向明月——那解脱与觉悟的终极实相,执着于手指而忘失明月,或否定手指而欲直接捉月,皆非中道,唯有立足根本(如戒律),广学多闻,融会贯通,方能在纷繁的宗派名相中,把握佛法的精髓与活力。
弘一法师的宗派归属,若强名之,可曰“以律为基,诸宗圆融”,他的一生,是持戒精严的律宗行者,是深信切愿的净土归人,是向往法界的华严学子,更是超越一切宗派名相、直探佛法心源的觉悟者,他那盏青灯下的孤影,不仅照亮了民国佛教的暗夜,更以其超越宗派的精神光芒,为后世学人昭示了一条回归佛陀本怀的圆融之路——当精神抵达“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澄明之境,宗派之名,早已如春雪般消融于那无垠的智慧光明之中。
弘一法师以生命印证:真正的佛法修行,是于万法差别中见平等,于宗派纷呈处归一如,这超越宗派藩篱的智慧与胸怀,正是其留给喧嚣时代最珍贵的清凉法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