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灯影,诗词图像中的光明供养
当铜灯盏在佛前次第亮起,幽暗殿堂便悄然苏醒,灯焰轻摇,如无数微小生命在无声呼吸,将佛身金辉温柔地铺展于虚空,缕缕青烟袅袅升腾,与檀香气息交融,在寂静中织就一条通往心灵深处的路径,灯盏中那一点光明,是佛前最古老而虔诚的供养,它无声地讲述着光明穿透黑暗的永恒故事。
供灯之仪,其源流可上溯至佛陀时代,佛经中常以灯喻智慧光明,能照破众生无明痴暗。《施灯功德经》中佛陀开示:“彼施灯者,所得福聚,无量无边不可算数,唯有如来乃能了知。”灯盏中燃烧的酥油或蜡,在佛门眼中,早已超越了物质形态,成为智慧与慈悲的象征,那跃动的火焰,是心念的具象化,是修行者内在光明的外在投射,灯油渐尽,火焰不息,恰如菩萨“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的深广悲愿,在燃烧中完成自我奉献的壮美诗篇。
佛前灯影,亦在历代文人墨客笔下摇曳生姿,化为不朽诗行,唐代诗僧皎然在《酬李侍御萼题看心道场》中写道:“慧灯破诸暗,是心为导师。”一盏“慧灯”,照彻内心迷障,其光明正是觉悟的指引,宋代大德苏轼,一生与佛法渊源深厚,其《是日宿水陆寺寄北山清顺僧》中“农事未休侵小雪,佛灯初上报黄昏”之句,将人间农事与佛寺黄昏报灯巧妙相融,日常时序与方外光明在此刻和谐共生,平凡中见永恒禅意,更有《五灯会元》中“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著名灯语,以灯喻法,以光传心,直指佛法真谛在当下顿悟的玄妙。
佛前灯盏不仅跃动于诗词的平仄之间,更在历代艺术家的笔端与镜头下定格为永恒图像,敦煌莫高窟第220窟北壁的唐代壁画中,宏伟灯轮粲然矗立,灯树层层叠叠,火焰纹饰如莲花般绽放,其繁复华丽,正是大唐盛世的恢弘气象与对光明供养的极致虔诚在石窟中的辉煌显影,而当代摄影家镜头下,一盏酥油灯的特写则传递出截然不同的力量:粗糙陶盏或古朴铜灯中,一豆灯火在幽暗背景中执着燃烧,纤弱却蕴含千钧之力,那被光映亮的僧人或信众沉静专注的面容,与周遭深邃的黑暗形成强烈张力,恰如《维摩诘经》所云:“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这微光,正是照破无明、引燃众心的伟大象征。
在佛教深邃的义理中,供灯早已超越简单的物质行为,灯之光明,是佛性本具的隐喻。《六祖坛经》慧能大师直指人心:“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我们供灯于佛前,实为点燃自性心灯,以这外在光明唤醒内在觉性,灯油燃尽,恰似修行者以“无我”之精神燃烧小我,奉献自身以滋养众生慧命,那灯盏中看似微弱的火焰,承载着穿透轮回长夜、照破生死迷途的宏愿,是“无尽灯”法门在尘世间的生动示现——一灯可启千灯,灯灯相续,终将成燎原之势,遍照大千。
佛前灯盏,是物质与精神交汇的神圣节点,它从历史深处燃起,在诗词的平仄韵律中流淌,于图像的明暗构图里定格,当我们凝视那跃动的火焰,无论是面对煌煌石窟壁画中盛大的灯轮,抑或静观摄影作品里幽微的一豆烛光,皆能感受到一种直抵灵魂的召唤。
佛前灯焰终会熄灭,青烟亦将散入虚空,然而那摇曳的灯火穿过诗词的平仄,在图像中凝固为永恒,它昭示的并非物质的存灭,而是心灯传递的庄严轨迹——当一盏灯点燃另一盏灯,黑暗便节节败退;当一颗心照亮另一颗心,无明便层层剥落。
佛前灯影,终将汇入众生心海,成为那照破长夜、亘古不灭的晨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