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踱步至偏殿,见一位老僧正低头专注地整理着香案上的供品。他动作从容,不疾不徐,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全然无关。我上前合十问讯,老僧抬起头,面容清癯,眼神却澄澈平和,如古井无波。他微微一笑,示意我坐下
手机地图上那枚小小的佛寺图标,在满屏的霓虹灯牌与购物中心之间,显得如此孤零而倔强,我循着导航,穿过喧闹如沸的市井街巷,在鼎沸人声与车流轰鸣的夹缝里,终于寻到了这座安顺闹市中的佛寺,山门静默,如一道无形的界碑,将红尘的喧嚣与佛国的宁静骤然劈开,我一步跨入,身后是喧嚣的市声,眼前是佛殿的肃穆,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的结界。 佛寺建筑群虽不宏大,却自有其庄严,主殿的飞檐翘角,在午后阳光里投下浓重的影子,将殿前一方小小院落笼罩在清凉之中,这方清凉的天地,却无法完全隔绝尘世的声浪,院墙之外,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道,商贩的叫卖声、汽车的鸣笛声、行人的谈笑声,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拍打着寺院的围墙,这围墙仿佛一道精神的防波堤,将喧嚣的浪头勉强挡在外面,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声浪,在寺院的静穆里投下阵阵涟漪。 寺中香客络绎不绝,形形色色,构成了一幅浮世绘,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在佛前点燃三炷香,神情凝重,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将香插入香炉,动作虔诚而一丝不苟,他转身离去时,眉宇间那深锁的忧虑并未舒展,仿佛那缭绕的香烟,并未带走他心头的重负,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颤巍巍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良久,皱纹密布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对未知的祈望,她起身时,动作迟缓,仿佛每一次叩拜都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气力,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年轻白领,她并未燃香,也未跪拜,只是长久地伫立在殿前廊下,目光穿透香烟,投向殿内佛像沉静的面容,她衣着光鲜,却掩不住眉宇间深深的倦怠,仿佛这片刻的驻足,是她从喧嚣尘世中偷得的一口喘息,她静立着,像一尊无声的塑像,在香烟缭绕中,默默吞咽着生活的重担。
“师父,这寺在闹市之中,每日车马喧阗,可会觉得扰了清修?”我问道。
老僧轻轻放下手中的供果,目光投向殿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平和:“佛门清净,原在心,不在境,古德有言:‘大隐隐于市’,这闹市里的寺院,倒像是一面镜子,照见众生百态,也照见修行者的定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匆匆而过的行人,“你看那些香客,有的求财,有的求安,有的求子,有的求福……所求不同,但那份急切与不安,却是一样的,这闹市里的佛寺,收容着太多无处安放的灵魂,成了他们暂时歇脚、喘一口气的驿站。”
老僧的话,如暮鼓晨钟,敲击着我的心扉,这闹市中的佛寺,其存在的意义,早已超越了传统意义上晨钟暮鼓的修行道场,它更像一个精神的驿站,一个灵魂的避风港,当人们在红尘的激流中感到疲惫、迷茫、窒息时,便不由自主地循着那若有若无的梵音,踏入这方小小的净土,他们或许并不深究佛理,甚至未必笃信神佛,他们需要的,或许仅仅是片刻的抽离,片刻的宁静,片刻的自我观照,那缭绕的香烟,那沉静的佛像,那悠扬的梵呗,甚至只是这院墙内相对安静的一方空间,都足以让疲惫的心灵获得短暂的休憩与抚慰,这小小佛寺,竟成了喧嚣都市里一处珍贵的精神防波堤,默默承受着时代洪流的冲击,为那些在浪涛中挣扎的灵魂提供着片刻的喘息之地。
日影西斜,将佛殿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寺中的香客渐渐稀少,喧嚣的市声也似乎被暮色滤去了一些浮躁,那位年轻的白领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廊下空余一片寂静,老僧缓缓起身,走向山门,他步履沉稳,走到那扇隔绝了红尘与佛国的木门前,双手合十,对着门外依旧奔流不息的车灯与人影,深深一躬,他轻轻推动那厚重的木门,动作庄重而缓慢,仿佛在关闭一个世界,又像是在为另一个世界守夜。
“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木门缓缓合拢,将门外那流光溢彩、永不停歇的现代都市图景,一寸寸地关在了外面,门内,是沉入暮色的佛殿,香烟袅袅,梵音低回,仿佛亘古未变;门外,霓虹初上,车灯如织,汇成一条奔腾不息的光之河流,喧嚣着奔向不可知的远方。
门扉终于严丝合缝,老僧转身,身影融入殿宇渐深的幽暗之中,我立于院中,暮色四合,寺内愈发宁静,唯有檐角风铃在晚风中偶尔发出清越的叮咚,仿佛在回应着墙外世界的澎湃心跳。
这闹市中的佛寺,宛如一枚嵌入喧嚣肌体的静默舍利,它不拒绝尘嚣的拍打,却以自身的定力在喧哗中辟出一方清凉,当木门合拢,隔绝了霓虹与车流,那并非逃避,而是以一道微薄却坚韧的界限,守护着灵魂深处片刻的澄明——原来,在众声喧哗的洪流里,人最深的安宁,竟在懂得于何处轻轻关上一扇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