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佛寺公园,山水间的千年平仄
晨光初露,薄雾如纱,轻轻笼罩着卧佛寺公园,卧佛山静卧于天地之间,山形轮廓宛如一尊安详入眠的巨佛,山峦起伏的曲线,恰似佛身袈裟的褶皱,在晨曦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公园里,古木参天,枝叶婆娑,如低语着千年往事;碑林肃立,字迹或清晰或模糊,仿佛无声的经卷,默默传递着古人的心绪,这里,山是凝固的佛,水是流动的禅,而散落其间的诗词,则是山水与人心之间那根震颤千年的弦。
卧佛寺公园的诗词,首先是对这方奇山异水的深情凝眸与礼赞,卧佛山以其天然佛姿,成为诗人心中最宏大的意象,明代诗人王璟曾立于山前,仰观佛卧之姿,俯察尘世之微,挥毫写下“山是佛躯云作衾”的妙句,这“云作衾”三字,何等飘逸空灵!仿佛天地为佛披上流动的云被,佛之安详与山之永恒,在云卷云舒间浑然一体,更有诗人不满足于静观,赋予卧佛以灵动的生命感:“佛眠千载听涛声”,一个“听”字,将山形之静与自然律动之动巧妙融合,卧佛不再仅是沉默的巨石,而是以慈悲之耳,谛听着脚下沭河不舍昼夜的奔流,聆听着林间松涛的阵阵回响,甚至倾听着人间岁月的无声更迭,这山,因诗意的点化,获得了超越形体的灵性呼吸。
园中碑林,是诗词最坚硬的载体,亦是历史最沉默的见证者,漫步其间,那些镌刻于不同年代、不同材质上的诗句,如同穿越时光的密码,一块明代诗碑,石面已显斑驳,字迹却仍倔强地透出力量:“梵钟声远出林隈,古寺苍茫倚翠微。”这“远”与“苍茫”,不仅描摹了钟声穿透林莽的悠远意境,更将古寺置于一片青翠山色的苍茫背景之中,令人顿生天地悠悠、古意盎然之思,另一块清代石碑上,则刻着“苔侵石碣字犹真”的感慨,风雨剥蚀,苔痕上阶,然而石上文字却顽强地留存着“真”意——这“真”,是文字本身的清晰,更是诗心穿越岁月尘埃后依然可触的温热与真诚,指尖轻轻抚过这些深深浅浅的刻痕,仿佛能触碰到那些早已消散在风中的吟哦之声,感受到那份对山水、对佛境、对生命亘古不变的虔诚与咏叹。
尤为动人的是,卧佛寺公园的诗词传统,并非尘封于古籍的标本,而是流淌在当下日常血脉中的活水,公园深处,常设“琅琊诗会”雅集之所,每逢集会,白发老者与青春学子并肩而坐,平仄声韵在茶香墨气间流转,他们或即景赋诗,或品评新作,古寺的钟声、山间的清风,都成了激发灵感的媒介,更令人欣喜的是,诗词创作早已溢出文人雅集的小圈子,融入了普通莒南人的生活肌理,公园茶馆里,常能遇见几位老农,劳作之余,围坐品茗,兴致所至,便掏出小本,写下几行,一位张姓老农,在玉米抽缨的时节,竟吟出“佛卧青山意自闲,玉米抽缨似剑扬”的句子,这“似剑扬”的比喻,粗粝中带着泥土的芬芳与生命的锐气,将农事辛劳与眼前佛山的静观奇妙地糅合,赋予传统田园诗以崭新的、带着汗味的质感,这方山水,滋养了诗情;这方诗情,又反过来点亮了凡俗的日子。
暮色四合,再次驻足于卧佛山下,晚霞为巨大的佛影镀上金边,山更显沉静庄严,碑林在渐暗的天光里,化为一片沉默而厚重的剪影,这静默中分明蕴藏着巨大的声响——那是千年诗韵的澎湃回响,这诗韵,是古人面对造化神工的惊叹与哲思,是今人于喧嚣中寻觅心灵栖居的书写与吟唱。
当我们的指尖拂过冰凉的碑石,触摸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我们触碰的,何止是冰冷的石头?那分明是无数灵魂在时光长河中奋力刻下的温热印记,卧佛寺公园的山水与诗词,早已超越了地理与文学的界限,它们共同构筑了一个永恒的精神道场,每一块石头都记得平仄,每一缕风都带着韵脚——山水无言,却以最宏大的篇幅,书写着人间最深沉的诗行;诗行不朽,又为这方山水注入了超越时间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