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色达,当五明佛学院在晨光中醒来
高原的夜,是墨汁般浓稠的黑暗,星子却如碎钻般密密地撒满了整个天幕,天幕之下,色达五明佛学院层层叠叠的绛红色木屋,在深沉的夜色里,仿佛凝固成了无数个沉默的剪影,静静伏卧于山峦的怀抱之中,万籁俱寂,唯有风在高原的胸膛上,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呼吸声,如远古的叹息,在寂静中回荡。
忽然,东方天际的墨色被悄悄稀释,一丝微光如羞涩的少女,怯怯地探出头来,这光先是极淡的灰白,继而慢慢洇染开,渐次透出些微青蓝,再又晕染出柔和的橘红,山脊的轮廓在微光中渐渐清晰,如同大地苏醒前伸出的第一道筋骨,高原的寒气,凛冽如刀,刺入骨髓,空气里弥漫着霜草与泥土混合的冷冽气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了冰屑,肺腑间一片清寒,我裹紧衣襟,踏着脚下铺满霜花的草甸,每一步都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碎裂声,在无边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那轮红日奋力挣脱了群山的束缚,将第一束光芒,如金箭般直射向佛学院最高处的坛城金顶,刹那间,那金顶仿佛被点燃的圣火,迸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辉煌光芒,这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迅疾地沿着山势奔流而下,由高及低,由点及面,温柔地吻过每一座绛红色的木屋,整个山谷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掀开了夜的幕布,数万间绛红小屋在晨光中次第苏醒,由暗沉转为鲜亮,如同无数盏酥油灯被同时点亮,在群山之间燃起一片温暖而庄严的红色海洋,阳光也拂过山坡上密布的经幡阵,那些印满经文、承载祈愿的彩色布片,在晨风中猎猎翻飞,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无数虔诚的嘴唇在风中低语,将无声的祝祷传向高远的苍穹。
随着光明的降临,佛学院的心脏——大经堂,开始发出低沉而浑厚的嗡鸣,那是早课开始的信号,如大地深处传来的召唤,僧侣们身着绛红僧袍,从各自的小木屋中鱼贯而出,汇成一股股红色的溪流,沉默而迅疾地涌向经堂,他们步履匆匆,面容沉静,高原的严寒似乎无法冻结他们内心的热度,经堂内,诵经声如潮水般渐渐汇聚、升腾,起初是低沉浑厚的嗡鸣,继而转为清晰洪亮的吟诵,最终汇成一片庄严宏大的声浪,这声音饱含力量,仿佛能穿透殿堂厚重的墙壁,在清冽的空气中震荡、弥漫,与桑炉里升起的袅袅桑烟交融在一起,弥漫在佛学院的上空,形成一种无形的、令人心神沉静的气场。
经堂之外,转经道上早已人影幢幢,信众们手持转经筒,口诵真言,沿着固定的路线,开始了一天的朝圣之旅,转经筒在手中匀速旋转,发出“嗡隆嗡隆”的声响,筒壁上镶嵌的金属在晨光中反射出细碎跳跃的光点,一位年迈的老阿妈,裹着厚重的藏袍,在经筒长廊前,以五体投地之姿,一次次地磕下等身长头,她的额头沾满尘土,脸颊被高原的寒风刻下深深的沟壑,嘴唇冻得发紫,然而每一次伏地再起身,那双望向坛城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纯粹而炽热的光芒——那是信仰赋予灵魂的奇异燃料,足以融化世间最坚硬的寒冰。
当太阳完全跃上东方的山巅,将温暖慷慨地洒满整个山谷时,早课结束的钟声悠扬响起,僧侣们如红色的潮水般从经堂涌出,又各自分流,回归到山坡上那密密麻麻的绛红色小木屋中,炊烟开始从无数屋顶袅袅升起,糌粑和酥油茶的香气在清冷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来,转经道上,人流依旧络绎不绝,转经筒的嗡鸣与诵经的低语持续不断,成为这片山谷恒久的背景音,阳光慷慨地倾泻,将佛学院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站在高处回望,色达的早晨,是一场宏大而精妙的苏醒仪式,它始于天际微茫的鱼肚白,成于坛城金顶那惊心动魄的点燃,最终融入僧侣们绛红的衣袍、信众们虔诚的步履、以及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诵经声浪之中,这苏醒,不仅是高原大地从寒夜中回暖,更是无数心灵在晨光里对信仰的又一次确认与奔赴。
当阳光彻底驱散寒意,将整个山谷拥入怀中,我恍然明白:色达的晨光,是物质世界的光明,更是精神世界不灭的灯盏,那绛红木屋上跃动的光点,正是无数灵魂在时间的长河中,以虔诚为薪柴,点燃的永不熄灭的灯——它穿透尘世迷障,照亮了高原的每一个清晨,也映照出生命在信仰维度上所能抵达的、那不可言喻的庄严与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