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指尖触到那盏青铜长明灯时,殿外檐角的风铃骤然叮当作响,仿佛一声惊雷劈开了古寺的寂静。灯身冰凉,幽幽的灯火却灼烧着我的眼睛。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在佛像低垂的慈悲目光下,我竟成了那窃取光明的贼
灯盏被紧紧攥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凝聚了无数虔诚的祈愿,我匆忙将它塞进背包,灯油却趁机渗漏出来,黏腻地沾满了我的手指,又浸染了背包的布料,那油渍像一块无法洗去的污点,又似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粘腻地贴在我的皮肤上,也牢牢地粘在了我的心头,我仓皇奔出大殿,身后那尊佛像,仿佛正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穿透我的脊背,目光如芒刺,扎得我后背阵阵发凉,那目光仿佛在无声诘问:你窃走的,岂止是一盏灯?
回到住处,我小心翼翼地将灯置于书桌中央,灯光在幽暗的室内摇曳,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仿佛无数只窥视的眼睛,我凝视着这盏灯,它那微弱的火苗,却似乎映照出我内心深藏的贪婪与空虚,我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件器物,一件能装点书桌、满足占有欲的器物罢了,那灯油散发出的独特气息,却固执地弥漫开来,像一种无声的谴责,弥漫在空气里,又像无数细小的针尖,刺得我坐立难安,我甚至不敢再直视那灯火,它微弱的光芒,竟比正午的太阳更令人无处遁形。
这盏灯,在佛前是信仰的象征,是长明不灭的祈愿;而此刻在我桌上,却成了我无法安放的罪证,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灵魂深处那无法填满的沟壑,我忽然想起那些在购物网站上疯狂刷新的深夜,手指划过屏幕,一件件商品被加入购物车,瞬间的满足感如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留下更深的空洞与茫然,那盏灯,与我曾渴望占有的无数物品何其相似——它们被赋予虚幻的意义,成为填补内心空洞的沙粒,我竟也如那些被消费主义驯化的人一样,妄图用占有圣物来装点自己精神的贫瘠,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亵渎?那灯油的气息,此刻竟与购物后包装盒散发的工业气味重叠起来,令人窒息。
长夜漫漫,灯影在墙上诡异地晃动,如同无声的控诉,我辗转反侧,那灯油的气息仿佛渗入了我的血液,在四肢百骸中奔流,带来一种冰冷的灼烧感,灯盏在黑暗中,竟如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灵魂,我终是再也无法忍受,猛地起身,抓起那盏灯,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跌跌撞撞地奔向古寺。
大殿内空寂无人,唯有长明灯熄灭后残留的冷清,我颤抖着双手,将偷来的灯放回原位,就在灯座与石台接触的刹那,仿佛有电流穿过身体,我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蒲团之上,佛像依旧低眉垂目,那亘古不变的悲悯神情,此刻却如温暖的潮水,无声地漫过我的全身,我仰望着那慈悲的面容,泪水毫无征兆地奔涌而出,不是恐惧,亦非委屈,而是一种被彻底照亮的羞愧与释然,那灯油曾沾污我的手,此刻却仿佛化作洗涤灵魂的圣水,冲刷着内心的污浊,我伏下身去,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仿佛要将自己卑微的灵魂,重新安放回它本该归属的位置。
起身时,东方已微露曙光,我最后望了一眼那盏灯,它安静地立在原位,仿佛从未离开,我缓缓步出大殿,晨曦温柔地洒在脸上,也照进心里,背包上那圈顽固的油渍,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它不再仅仅是偷窃的印记,更像一道被揭开的伤疤,提醒着我曾如何迷失于欲望的暗室,又如何被那盏灯的光芒刺醒。
那盏灯,它曾被我窃取,又被我归还,它照亮的,不仅是我在佛前跪倒的身影,更是我内心那条曲折的归途,灯油渗入背包的污迹,如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却也是灵魂深处一道被揭开的伤疤——它无声地诉说着:当人妄图以占有圣物来装点精神的贫瘠,那盏灯便成了照见我们灵魂暗室的唯一光源。
在物质丰盈的喧嚣时代,我们是否也正以另一种方式,窃取着心中那盏本应长明的信仰之灯?那灯油渗入背包的污迹,正是我们灵魂深处一道被揭开的伤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