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禁要问,在这样一个时代,维摩诘、百丈、济公们所践行的自由出入之道,是否已沦为昨日黄花?答案恰恰相反,这古老的智慧,正以其超越时空的深邃,为现代人提供着最切近的救赎路径
晚高峰的地铁如沙丁鱼罐头,汗味、香水味与手机屏幕的荧光搅作一团,我疲惫地倚着冰冷栏杆,目光却不由被对面一位僧人吸引:他安然端坐,闭目如入无人之境,仿佛喧嚣世界被一层无形屏障隔开,这景象如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我混沌的思绪:俗世与佛门之间,当真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抑或,那“甚至在俗世和佛门中自由出入”的智慧,并非遥不可及的传说,而是我们这喧嚣时代里一剂被遗忘的清凉药方? 禅宗史上,那些自由出入的身影,早已为这“不二法门”作了最生动的注脚,维摩诘居士,这位“虽处居家,不着三界”的奇人,其身影穿梭于市井与法筵之间,以“心净则佛土净”的智慧,将俗世烟火点化为无上菩提的庄严道场,他示疾于床榻,却令文殊师利等诸大菩萨前来问疾,在看似寻常的俗世病痛中,开演了“烦恼即菩提”的深奥法门,此等境界,岂非将“出入”二字消融于无形? 更有百丈怀海禅师,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洪亮宣言,将禅堂的静坐与田间的劳作熔铸为一,他亲手创立的《百丈清规》,将农禅并重的精神深深嵌入禅宗血脉,那锄头挥落之处,泥土翻飞,不正是“青青翠竹,尽是法身”的绝妙演绎?劳作与禅修,在汗水的浇灌下,界限悄然消弭。 及至济公活佛,其“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狂放不羁,更将“自由出入”推向了极致,他破衲赤足,混迹于市井酒肆,却以疯癫为外衣,行救度众生之实,济公的癫狂,恰如一把锋利的金刚杵,击碎了世人心中对“清净”与“污浊”的僵化执念,昭示着真正的自由,乃是对一切二元对立的超越与消融。 当历史的车轮驶入现代,我们却常常陷入一种更为深重的割裂与困境,职场如战场,KPI如悬顶之剑,无休止的会议与邮件如潮水般涌来,将人淹没于焦虑的漩涡,我们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在“内卷”的泥潭中挣扎,身心俱疲,灵魂却无处安放,更有甚者,将短暂的逃离视为解脱,在佛寺短暂的清幽中寻求慰藉,一旦回归红尘,那片刻的宁静便如朝露般消散,压力依旧如影随形,这种割裂,如同在冰与火之间反复煎熬,非但未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反而加深了内在的冲突与撕裂。
“自由出入”的真谛,绝非鼓励我们在红尘与山门之间做物理上的频繁切换,而是引导我们以一颗觉悟之心,将俗世生活本身转化为修行的道场,六祖慧能大师早已点破玄机:“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真正的道场,不在远方的名山古刹,而就在我们足下的土地,在每一个起心动念的当下,办公室的格子间,地铁的拥挤车厢,厨房的烟火缭绕,甚至手机屏幕的方寸之地,无不可以是砥砺心性的道场,地铁的拥挤正是检验我们“忍辱”功夫的试金石,微信群里纷繁的信息流,何尝不是当代版的“对境练心”?若能于此中保持觉照,则“挑水砍柴,无非妙道”。
如何实践这“在尘出尘”的智慧?关键在于“心念的转化”,百丈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农禅精神,正是将劳作本身视为修行的典范,我们亦可将每日的职责——无论是敲击键盘、主持会议,还是照顾家庭——都视为庄严的佛事,以专注、精进、无求回报之心去完成,当我们将心念从“不得不做”的被动与抱怨,转向“借事炼心”的主动与觉知,寻常工作便有了神圣的意味,此即《法华经》所云:“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在喧嚣中修习“止观”,于纷扰里培养“定力”,让每一次呼吸都成为回归当下的锚点,让每一次应对都成为智慧的流露。
晚高峰的地铁依旧拥挤,窗外霓虹闪烁如幻,当维摩诘的智慧、百丈的锄头、济公的破扇穿越时空,照亮这方寸车厢,我忽然领悟:所谓“自由出入”,原非物理空间的腾挪,而是心境的彻底转化,那地铁的轨道,何尝不是行脚僧的草鞋?办公桌的方寸,亦可为庄严禅房。
当心念一转,俗世烟火便成无上清凉道场——此即“在尘出尘”的终极秘密:自由不在他方,而在我们如何将每一个当下点石成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