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贤乡的龙佛寺,一座村庄的精神年轮
推开龙佛寺那扇掉漆的朱门,一声“吱呀”的苍老叹息便先于视觉钻入耳中,接着是陈年香烛的沉香劈面而来,我立于门槛,凝望这古贤乡的龙佛寺,它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年轮一圈圈刻着村庄的悲欢离合,也默默记录着乡村精神家园的兴衰与挣扎。
龙佛寺的根基,早已深深扎入古贤乡的泥土之中,寺中石碑上斑驳的字迹,记载着它始建于明末清初,那时古贤乡的先民们怀着对风调雨顺的祈愿,一砖一瓦垒砌起这座精神殿堂,老和尚曾指着寺中那棵虬枝盘曲的古槐告诉我:“这树,比寺还老哩,当年建寺的匠人,就在它荫下歇息、吃饭。”古槐苍劲的枝干伸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时光的漫长,寺庙的梁柱上,被香火熏染得黝黑发亮,细看竟真如年轮般层层叠叠,一圈圈地缠绕着村庄的岁月,也缠绕着村民们祖祖辈辈的虔诚与寄托。
龙佛寺鼎盛之时,香火缭绕,人声鼎沸,每逢庙会,寺前广场便成了古贤乡的魂魄所聚之地,香客们摩肩接踵,虔诚的祷告声、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汇成一片喧腾的海洋,寺内香炉里,香灰堆积如山,烛火彻夜不熄,映照着人们脸上热切而笃定的光芒,那时节,寺里和尚们脚步匆匆,为香客们解签、诵经,忙得不可开交,寺中那口巨大的铜钟,每逢初一十五,洪亮悠远的钟声便响彻整个古贤乡,如同村庄共同的心跳,将四散的乡民召唤回这精神的圆心。
时代的洪流终究漫过了古贤乡的田埂,随着年轻人如候鸟般纷纷飞向城市,村庄日渐显出空寂的轮廓,龙佛寺的香火,也如秋日里的残烛,在风中摇曳着,渐趋微弱,寺门前的石阶缝隙里,野草悄然滋生,愈发显出几分荒凉,寺内佛像的金漆在岁月侵蚀下斑驳脱落,唯有殿角那尊小小的土地神像前,偶尔还能见到几支新插的香——那是村中几位固执老人,依然在坚守着最后的香火。
如今寺中仅剩一老一少两位僧人,老和尚年逾古稀,皱纹深刻如刀刻,眼神却依然澄澈,每日清晨,他必用一块洁净的旧布,细细擦拭佛台,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慰婴儿,他脚上那双棉鞋,鞋帮早已磨破,却总被他缝补得整整齐齐,有次我瞥见,他扫落叶时,鞋帮里竟塞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那是村中老人悄悄塞进去的微薄香火,他扫地的身影,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孤寂,却又是那样倔强地支撑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庄严。
小和尚则是个半大孩子,常坐在偏殿门槛上,低头专注地刷着手机屏幕,指尖在虚拟世界里飞快游走,那小小一方屏幕的光亮,映照着他年轻的脸庞,也映照着殿内幽暗佛龛中沉默的佛像,这低头与抬首之间,仿佛横亘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在指尖流动,瞬息万变;一个在香烟里静默,千年如斯,这画面无声,却如钟杵撞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叩问:当数字的潮水漫过古老的门槛,那曾安放灵魂的佛前灯,是否终将熄灭于这无边的“现代”夜色?
我凝望着老和尚点燃佛前那盏油灯,微弱的火苗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仿佛随时会被穿堂而过的风吹熄,却又一次次顽强地重新挺直腰身,这微光,在乡村日益空旷的静默里,显得如此珍贵而脆弱。
龙佛寺,这座古贤乡的精神年轮,它刻下的不仅是消逝的时光,更是乡村在现代化浪潮中灵魂的挣扎与坚守,当整个村庄沉入夜色,唯有这盏灯,还在丈量着精神家园的边界——它微弱,却固执地亮着,如同一个不肯熄灭的古老诺言,在无边的暗夜中,为漂泊的游子,为失落的乡愁,标记着归途的坐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