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身剥落处,一尊菩萨比丘像中的觉悟与修行
在敦煌莫高窟幽深静谧的洞窟里,一尊菩萨比丘像悄然伫立,岁月剥蚀了金箔,却让陶土本质显露出来,他左手轻托钵盂,右手结施无畏印,半闭的眼眸中似有悲悯,又似有沉思,这尊造像,既非纯粹菩萨的华美庄严,亦非普通比丘的朴素无华——他融合了菩萨的慈悲愿力与比丘的持戒精进,成为一尊行走于觉悟与修行之间的独特存在。
菩萨比丘像的造型艺术,正是这种双重身份的精妙外化,其面容既非菩萨常见的宝冠璎珞之华美,亦非比丘绝对的朴素无华,他头顶或现螺发,或覆以简朴的僧帽,面容却常带菩萨特有的柔和与慈悲,那半闭的眼眸,似在观照内心,又似在俯视众生;微扬的唇角,似有笑意,又似含无尽悲悯,衣饰处理更是匠心独运:外披袈裟,遵循比丘戒律的朴素与庄重,衣纹线条流畅自然,仿佛被微风轻拂;内里却隐约可见菩萨天衣的飘逸与华美,在简朴的袈裟之下,透出超越凡尘的圣洁光辉,其姿态也充满深意:或端坐莲台,一手托钵,一手结印;或安然伫立,一手持净瓶,一手施无畏,托钵象征比丘乞食为生、依众而修的谦卑;施无畏印则彰显菩萨拔济众生苦难的无畏大勇,这尊造像,正是以艺术之形,凝固了“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深刻内涵。
菩萨比丘像所承载的佛学义理,深邃而精妙,其核心在于揭示“菩萨比丘”这一身份所蕴含的觉悟与修行的辩证统一,菩萨精神的核心是“菩提心”——为利众生愿成佛的宏大誓愿,如《华严经》所言:“菩萨发心,普为众生,志求菩提。”而比丘身份则代表着严谨的戒律生活与脚踏实地的修行实践,菩萨比丘像正是这两者的完美融合:以菩萨的广大悲愿为引领,以比丘的持戒精进为基石,这尊造像本身,悲智双运”的绝佳诠释,菩萨的慈悲是动力,比丘的智慧是方法,没有智慧的慈悲易流于滥情,没有慈悲的智慧则易堕入枯寂,菩萨比丘像那沉静的面容与慈悲的手印,正是这种平衡的无声宣说,更深一层,他指向了“修行即觉悟”的甚深法义,真正的觉悟并非高悬于修行之外的目标,它就蕴含在每一次持戒的清净、每一次禅定的专注、每一次利他的行动之中,如《维摩诘经》所启示:“不断烦恼而入涅槃。”菩萨比丘像的存在本身,便是对此“不二法门”的生动演绎——觉悟不在远方的彼岸,就在当下精严的修行步履之间。
菩萨比丘像所代表的“悲智双运”、“行愿合一”的精神,在当代社会语境下,具有穿越时空的启示力量,在物质丰沛而精神常感漂泊的今天,人们往往陷入非此即彼的困境:或汲汲于世俗功利的追逐,内心却日益空洞;或向往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却又难以真正落地实践,菩萨比丘像以其“既超越又入世”的特质,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平衡的智慧,他启示我们,真正的精神追求并非逃避现实,而是以智慧与慈悲积极入世,在纷繁复杂的尘世中持守内心的澄明与良善,这尊造像所体现的“行愿合一”,对治着现代人普遍存在的“知行割裂”之痛,我们常怀有美好的愿望,却缺乏将其转化为日常践行的恒久定力与具体方法,菩萨比丘像手中的钵与无畏印,正是这种结合的象征——以比丘的持戒精进(行)去实现菩萨的广大誓愿(愿),在信息爆炸、节奏飞快的时代,我们更需要这种“定慧等持”的功夫,菩萨比丘像那沉静如深潭般的姿态,提醒我们在喧嚣中守护内心的专注与觉知,以智慧观照外境,不为浮华所扰,如《六祖坛经》所言:“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唯有如此,方能在变动不居中安顿身心。
当我久久凝视这尊菩萨比丘像,目光流连于他斑驳的金身与沉静的面容,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澄明在胸中缓缓升起,岁月剥蚀了华丽的金箔,却让质朴的陶土本质显露——这恰似一种深刻的隐喻:当外在浮华褪尽,内在真实的光辉反而更加纯粹地显现,那托钵的手,是扎根大地的谦卑;那无畏的印,是照破迷暗的智慧之光,他并非高踞云端的神祇,而是将觉悟融入每一次呼吸、每一步行走的修行者。
这尊沉默的造像,以其跨越千年的存在,向我们昭示着一种可能的生活:在万丈红尘中,我们亦可怀菩萨心肠,发广大悲愿,关切世间苦乐;持比丘戒行,于日常点滴中磨砺心性,精进不懈,觉悟不在渺不可及的彼岸,它就在我们持守本分、心系众生的每一个当下,当金箔剥落,陶土的本质显露——或许,那正是佛性最本真的模样,在平凡与持守中熠熠生辉。
这尊菩萨比丘像,于是成为喧嚣时代一帖清凉剂,提醒我们:真正的金身,原无需外饰;那托钵求法、无畏前行的身影,才是穿越迷途时最恒久的光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