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求之求,当忌祈福者叩响佛门
山寺香火鼎盛,缭绕的烟雾中,一位香客在佛前虔诚合十,口中却喃喃:“弟子今日前来,不为求福,不为求寿,亦不为求世间顺遂……”话音未落,旁边一位老居士已面露惊疑:“既无所求,何须拜佛?佛门广大,不正是为渡众生离苦得乐、赐福消灾么?”
这“忌祈福”者叩问佛门的姿态,在今日的香火缭绕中,竟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当这看似悖逆的叩问声穿透千年梵呗,它恰恰如一把钥匙,直指佛门最幽深、最本真的堂奥。
佛陀在《金刚经》中早已开示:“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这“无所住”三字,如明灯照亮迷途,原始佛教的教义核心,本在于“苦、集、灭、道”四圣谛的洞彻与“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三法印的体认,佛陀所传,是解脱轮回、照见实相的智慧之道,而非与神明做交易的市集,当悉达多太子毅然舍弃王位富贵,于菩提树下证悟,他所求的,岂是世俗的福报?他所开启的,正是一条超越福祸、直指心性的觉悟之路。
佛教东渐,在华夏大地生根发芽,却不可避免地与本土深厚的祈福文化、祖先崇拜相融合,寺院里,求子、求财、求功名、求平安的香客络绎不绝,供桌上堆满丰盛供品,仿佛一场盛大的人神交易会,太虚大师曾痛心疾首地指出:“中国佛教衰微,病在重死、重鬼,而轻生、轻人。”印顺法师亦深刻剖析,大乘佛教在发展中,某些方便法门被过度强调,使得“人间佛教”的本怀被遮蔽,对“有求必应”的功利性期待反而喧宾夺主,这历史的流变,使得“忌祈福”者叩问佛门时,竟遭遇了不解与困惑的目光。
这“忌祈福”的姿态,非但不是对佛门的悖逆,反而可能更贴近佛陀的本怀,禅宗六祖慧能大师在《坛经》中直指人心:“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当一个人放下对福报的执着,不再将信仰视为换取世间利益的筹码,其心反而更易澄明,更易契入“无我”之境,这“无求”,恰恰是更高层次的“求”——求那超越一切相对福祸、生灭来去的究竟解脱与自在。
《心经》中“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的箴言,正是对此最透彻的注解,那位“忌祈福”的香客,其“无所求”的合十,不正是对“无所得”心境的某种暗合?《维摩诘经》中,维摩诘居士示疾说法,其境界“非凡夫行,非圣贤行,是菩萨行”,早已超越了世俗的福祸得失之辩,当一个人不再汲汲于祈福,其心反而可能更接近那“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般若空性,更能体会“烦恼即菩提”的深意。
“忌祈福”者能否真正皈依佛门?答案如佛门本身般廓然无碍,皈依的核心,在于对佛、法、僧三宝生起真切的信心与归投之心,在于对“苦、集、灭、道”四谛的认同与对解脱之道的向往,这信心与向往,绝非建立在对世俗福报的渴求之上,正如《大智度论》所言:“佛法大海,信为能入。”真正的门槛,是心是否真诚转向觉悟,而非是否带着求福的清单而来。
对于怀揣“忌祈福”之心而欲皈依者,路径依然清晰:
- 寻访明师,深入经藏,亲近真正通达佛理、不落功利窠臼的善知识,研读《阿含经》、《金刚经》、《六祖坛经》等直指心性的根本经典,厘清正信。
- 体解“皈依”真义,深刻理解皈依是生命方向的彻底转向——从迷惑转向觉悟,从染污转向清净,从狭隘的自我转向无我的智慧与慈悲,它超越一切世俗的得失计算。
- 实践“无求”之修,在禅坐中体味心念的生灭,在行住坐卧间观照执着的虚妄,在日常中培养无所求的布施与慈悲,让“无所求”成为穿透无明的利剑。
- 融入正信僧团,在如法修行的团体中,感受超越个人得失的共修力量,在清净道场中滋养无求之心。
当“忌祈福”者以其澄澈的无求之心立于佛前,那姿态本身,便是对佛陀本怀最深沉的致敬,佛门广大,其广非在容纳万千祈福之愿,其大正在于能涵摄一切向道之心——无论此心是求福、求慧,抑或是那看似悖反的“无所求”。
昔日有僧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州云:“庭前柏树子。”僧云:“和尚莫将境示人?”州云:“我不将境示人。”僧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州云:“庭前柏树子。”
赵州禅师以眼前平常之物作答,斩断学人向外驰求、包括求玄妙、求开悟的妄念,真正的皈依处,原不在他方,亦不在福祸得失的算计里,只在当下一念无求无得的清明回光之中。
佛门本无门,有门处,恰是人心自设的藩篱,当“忌祈福”者以其无求之心叩问,那藩篱已在无声消融——以无所求之心,求无上道,此即最深的皈依。

